扶青餘光一瞥:“何人?”
霍相君第一眼瞄到那隻風筝,繼而又瞄到掌夢亭三個字,頓時皺着眉頭,嗆一聲道:“是個小侍女,大約見主上來了,一時驚慌失措不敢出聲吧。”
扶青凜着鳳眸冷冷道:“你敢偷聽?”
我不敢說話,怕一開口讓扶青聽出端倪,隻能裝作啞巴咿呀着跪下來磕頭。算聽書還有幾分良心,當即出來一并跪着,向扶青拜了一拜:“啟禀主上,這丫頭躲在裡面放風筝,被奴婢發現後訓斥了一通。正要放她走便見主上與公子過來,一時不敢叨擾,所以……”
扶青輕笑一聲:“聽書,你不是在百笙軒嗎,跑來這偏僻的地方做什麼?”
聽書緊緊咬住嘴唇:“公子不在百笙軒,有些事奴婢不敢擅專,所以特地過來求公子指點示下。這裡人少,且比尋常路要近些,奴婢一時偷懶走了這條路,不但冒犯了司徒公子還打擾了主上與公子……”
扶青手一擡打斷她道:“你找你家公子倒還算情有可原,再怎麼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孤便不與你計較了,隻是這放風筝的……”
他閉眼深吸口氣,捏住凋零在風裡的白燭葵,指尖一松又将它重新抛了出去:“拖下去亂棍打死。”
打死?!
霍相君埋着身子行一揖禮:“主上恕罪,她縱使有過,也罪不至死吧?”
扶青凜着聲:“你是在質問孤嗎?”
不容霍相君反應,他徐步過來,邊走邊道:“适才你還說,若查出什麼自當嚴厲懲治,怎麼現在撞上來一個卻反幫着她求情呢?”
霍相君一頓:“屬下隻是覺得主上近日心情不太好,實在不必為這丫頭大動肝火,讓她長長記性也就是了。”
扶青淡然笑了笑,拍拍掌,漠視一眼道:“修行何其不易,直接殺了你未免殘忍,便砍去雙手與這風筝一并葬了吧。”
什……什麼?!
說完,他瞥向霍相君,語氣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輕巧:“你說這樣能不能讓她長記性呢?”
我呆呆仰看着他,身子一軟癱伏在地上,整顆心頓時涼透了半截。
不是因為扶青要處置我,畢竟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是我,而是因為他竟将一雙手一條命視如草芥。即使昨天那女人咎由自取,可今日不過是個“侍女”跑錯地方放風筝而已,如何就該淪落到被亂棍打死,被砍去雙手的地步了?
聽書大約沒想到會這樣,急急瞥了眼霍相君,登時眼眶一紅:“求主上開恩,這丫頭不是故意的,奴婢願自廢一半修為替她抵過!”
他眉宇漫不經心地一挑:“孤看在霍相君的份上隻罰她一個,你卻自廢修為替她抵過,這是什麼道理?”
聽書打了個哆嗦:“是奴婢見主上與公子有些僵持,一時着急不知該怎麼辦,所以才推她出來的。若廢她一雙手,奴婢隻怕寝食難安,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自己了。”
霍相君單膝跪在我身旁,環臂拜了一拜,靜靜道:“聽書與這丫頭都有錯,既要責罰也該兩個一并罰,隻是砍手之刑未免過于嚴苛,不如各自杖打三百也好讓她們記住這個教訓。”
又道:“隻不過這丫頭是被聽書推出來才會沖撞主上,屬下身為其主有管教不嚴之過,願替她擔下三百杖。”
扶青指向我:“你說替她擔下三百杖?”
霍相君屏聲默認,扶青一愣,笑了:“霍相君,你不護短倒也罷,竟主動幫着外人擔下三百杖責罰?”
扶青背轉身道:“也罷,有人自請承擔三百杖,孤要是再不罷休倒真成暴君了。”複又回眸看向我和聽書:“你們兩個聽好,今日誰也不必受罰,隻是以後不許到這裡來!”
聽書埋頭叩謝恩澤,随後撞我一肩膀,小聲催促:“愣着幹什麼,主上饒過你了,行個禮趕緊走吧。”
我咬牙磕一記響頭,拿上風筝恍恍地惚惚爬起來,卻在途徑他身旁時被風迎面撩起一縷頭發。細長的青絲拂在臉上,扶青片刻後一怔,一把擒住我道:“你……”
不由分說,他傾身靠過來,閉眼埋入我頸間嗅了嗅。
霍相君赫然起身:“主上!”
不知是被扶青驚了一跳還是被霍相君驚了一跳,我幾乎下意識将他推出去,連連往後跌撞幾步,抵上一棵紫荊樹。
扶青束上結界擋住霍相君,嗖地一下瞬身到我跟前,凜眸沉沉道:“這風筝能送給我嗎?”
我一顫,把風筝塞給他,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回到碧滢小築,芍漪和蘭姑不見動靜,我關上門紮進被子裡來回滾了好幾遭。眼前仿佛一片茫茫大雪,扶青扼住我喉嚨,瞳孔漫起血紅——‘你覺得,紅紅該是什麼樣?紅紅一直這樣,從未變過。骰子尚有六面,你隻看到一面便将這面當做全部,那是你蠢!’
‘那女人心懷不軌,勾引主上在前暗害主上在後,幸而她的陰謀沒有得逞。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她在梨花塢自毀仙根,最後形神俱滅,什麼都不剩了。’
‘子暮姑娘,你以為主上是什麼好人嗎,我就不信清秋會自己把自己弄得魂飛魄散!自古君王多薄情,他今日能為你大動幹戈,往後也能為别人棄你于不顧!不信,咱等着瞧吧,且看你得意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