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一盞赤金燭台,火光明晃晃舔在燈罩裡,将屏風上的蓮映出些許橙紅。案上供着紫砂爐,細長的青煙袅袅升出,隐約聞見一絲恬淡的沉水香氣味。
扶青攥着那枚錦囊,動也不動地靠在我肩上,不一會兒竟失控地笑出聲來。他不自禁地笑了很久,聲音漸漸啞下來,像在哭一樣。
我有些吓住:“你笑什麼?”
他掌心捧住我後腦勺,靜靜地附在耳邊,喉嚨哽了哽,喑啞道:“當然是笑暮暮貪玩啊,早知就不該免了那弟子規,否則你怎麼會有閑情逸緻逗鳥?”
猛然間,我手裡一空,錦囊被他給抽走了:“下回要藏什麼記得事先準備好,否則你公然拿在手裡,一進門我就看到了。”
我在他背上掄了一拳:“本來沒打算藏,隻是突然想哄哄你,所以才把錦囊放到身後的。君無戲言啊,是你說弟子規不必抄了,該不會轉眼就把自己的話收回去吧?”
扶青沉默了一會兒,退開身子重新倚回床頭,透過錦囊縫隙望着裡面的小咕咕:“你說哄我?”
我嘟囔道:“你為了與仙界打仗的事情不開心,正好小咕咕特别會逗人開心,所以我想用它哄哄你……”
扶青眼底一片漆黑:“看來他經常哄你開心。”
我把小咕咕從他手裡捧過來邊撫邊道:“每一次見小咕咕,它總是不厭其煩地聽我牢騷,隻要與它說說話所有愁悶就都煙消雲散了。”
說話間頓了頓:“扶青哥哥,你看它怎麼不動啊,是被我捂在錦囊裡太久了嗎?”
他面無表情:“死不了。”
小咕咕像睡着了一樣,我将它托在手裡,悄聲地:“你使個法術,讓它也能進結界吧,我今晚想和小咕咕一起睡。”
他眼中驟顯冷意:“不準。”
我仰着頭,手心抖了一抖,對上他寒凜凜的眸子:“可是你之前答應過我的……”
他屏聲良久:“你從前可曾與他同塌而眠,可曾當着他的面更衣,當着他的面沐浴?”
我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歪着頭遲疑了一陣,輕輕抿起嘴角:“雖不曾有過,可它隻是一隻鳥,即便有過又怎麼樣呢?”
沉寂片刻,扶青捏着手指,幽幽瞥向燭台上那朵清冷的火光:“魔界不同于凡間,這裡的一花一草一木,随時都有可能化形為人。倘若小咕咕是男子,你今時跟他的種種親近,都會演變成來日同丈夫的隔膜與嫌隙。”
有道理。
扶青攤着手:“給我。”
我滿腦子霧水,茫然了一刻,依話照辦。
可将小咕咕捧起來時,他卻不由分說地念訣施法,我眼看那紅光一柱一柱裹進去:“你不是不準嗎怎麼突然又……”
扶青容色深邃:“君無戲言。”
施過法,他喚來文沭,平靜淡漠地吩咐:“将這畫眉鳥送去一處安全的地方,再之後什麼都不必管,由他自行離開。”
“遵命。”
文沭離開以後,扶青倚在床頭盯着我看,眼神像團火要把人熔進去似的。等半刻,他牽起嘴角,勾出一絲蒼涼笑意:“你的愁悶源于我,你的快樂源于小咕咕,不知我準他出入碧滢小築算不算為你解憂呢?”
“不算。”我搖頭,埋在他頸側撒嬌蹭了蹭:“紅紅不是我的愁悶,紅紅不開心才是我的愁悶,隻要紅紅笑一笑我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他低低一聲:“這話不該對着我說。”
我癟了下嘴巴:“五年前你說自己很好哄隻要撒嬌就沒事了,君無戲言啊扶青哥哥,你不能不算話。”
他卻道:“那是有前提的。”
燈罩裡燭火微晃,扶青的胸膛起伏不定,我靠在他身上仰起脖子看了看:“當時你沒說有前提啊?”
他輕輕把我推出去:“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我小心翼翼地暗示他:“扶青哥哥似乎不大高興的樣子,若是為了天帝戰書一事,那我也幫不上什麼。若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即便挨頓罵都好過看你悶在心裡,否則以我這腦子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出原因的。沒準兒你說出來,再經過我的一番解釋,才發現一切都隻是誤會呢?”
他揉了揉額角淺歎一聲道:“沒這回事,你别胡思亂想,快些回去休息吧。”
呃……
我隻得起來,站了站,道:“反正你是主人,我是主人養在籠子裡的寵物鳥,既不能做到讓你高興便隻能争取不惹你心煩了。”
說完轉身默默地走出去,扶青三兩步追上來,一把拉着我道:“是誰告訴你的這混賬話?”
我耷着腦袋半天不說話,悶聲猶豫了小半刻,仰起一雙清眸:“扶青哥哥果真是把我當寵物養嗎?”
至少此刻我不願像他一樣拿心事堵着自己,有些話可能害到芍漪是而不得不慎言,但該問的還是得仔仔細細問清楚。扶青乃魔界之主,除了奉虔這個亞父以外,上至四魔下至草木統統都是他的奴。他雖然說過我們是彼此最親近的人,可奈何在我為數不多的優點裡,其中一個便是有自知之明。盡管我将他當做親人,卻并非眼高于頂不願做奴,隻是不願做任人賞玩的籠中物。
扶青緩緩道:“你覺得我關着你是把你當寵物?”說罷,他眼一沉,答了我兩個字:“并非。”續又無奈地添上一句:“你既知道我不高興,就該讓我自己一個人靜靜,難道非要我頂着情緒來哄你嗎?”
他将逐客令下得很委婉,我再賴着也沒意思,便抿了抿嘴角,淺聲問道:“我能再提最後一個問題嗎?”
扶青凝神片刻:“什麼問題?”
我小心看了看他:“我那晚去百笙軒的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但凡懂得察言觀色,就不該在此時提百笙軒,可今夜我捎帶來小咕咕真真切切為着的便是這個。若扶青是在死士坦白以後才得知,便說明那不是他安排的,一切都是我誤會了。相反,若扶青一早知道,那我在清虛鏡裡看到的便隻是一場戲,一場事先準備好不知演給我看還是演給霍相君看的戲。
果不其然,扶青目光深幽,眉間些許陰沉之色:“問這個做什麼?”片刻後他明白了:“你想知道那個女人是不是我的死士?”
我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