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他便疾速飛奔了出去,隔着風留下一道漸行漸遠的聲:“你等我等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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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掖緊了被子,合上眼一等,便是一夜。
次日,天微微亮,曉風吹進窗台,彌漫着花土的味道。
青幔上撲着日前那隻蛾,我揉揉惺忪的眼睛,起床洗了把臉,并沒管它。
小飛蛾扇起翅膀落在我肩頭,那處地方昨日剛挨過鞭子,雖然現下傷口已經愈合,可衣服受了血色浸染,暈開一片觸目的紅,終歸是不大好看。
我輕力地将它抓下來用掌心托住:“你不會以為但凡紅色的都是火吧,有溫度能照耀四方才叫火,我已經快要涼透了。”
說完轉頭瞥向鏡子裡,那個臉上挂着水珠淌落,血衣殘破色若死灰的自己:“撲棱蛾子,你長得可真醜,跟我一樣難看死了。若是隻蝴蝶該多好啊,每天都五彩斑斓的,才不至被人厭煩。”
繼而噙上喃喃一笑:“撲棱蛾子,你牢牢記住,隻要心如止水,便是自己的蝴蝶。”
話音将落,房中景色驟變,桌椅床櫃都不見了,透過漫天飛雪極目望去,是一片冰霜覆蓋的浩麗山川。
這裡是雪境?
不對,有扶青的結界在,我豈能輕易就被帶到外面去?
雪簌簌地落,霜風刮在臉上,根本一點也不冷,這裡還是碧滢小築。
幻景……虛飾……假象……
是昨天那個白衣者!
我連忙手一擡,将小飛蛾送入風中,目光追着它搖動的翅膀:“撲棱蛾子,你快躲起來,别被他發現了!”
霜風裡,小飛蛾撲打着翅膀,停落在一座結了冰的山岩上,皚皚白雪累累如珠灑下一片又一片。
背後突然傳來閑漫的腳步,并伴随一個聲音,正是他:“姑娘,又見面了,昨夜可好眠啊?”
我懷着防備轉身:“昨天多謝你,費心幫我活動筋骨,今日身子都硬朗了不少呢。”
他掂着鞭子搖頭歎息:“看來昨天是我下手太輕了,今日需更加百倍的費心,才能讓姑娘這張嘴,學會求饒啊。”
我投去一抹淡淡的笑容,雖然氣勢上有些虛弱,凝目間卻鋒利如刀:“回去轉告你家主子,此世間上有很多東西,不是誰想要便能得到的。秦子暮這身骨頭,就算沉進海裡喂魚,也不會讓她踩在腳下!”
他忍不住問:“你知道我主子是誰?”
我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不難猜。”
他用握住鞭子的那隻手在眉心上輕輕一碰:“子暮姑娘,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猜錯了?”
我冷嗤道:“非良善之人,無論是誰,都一樣。”
他凜眉,目光銳利起來,嘴角揚開森森的淺弧:“姑娘沒長記性啊,昨天不是說過了嗎,别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一團幽光聚在掌心,被他輕巧地扔出,穿過重重雪幕,擊在我胸膛。
轟隆一聲巨響,我無力擋下這團光,身體撞在嶙峋的山石上,感覺五髒六腑都快要震碎了。
滾滾的塵煙與大霧交融,我痛苦蜷伏在地上,嘴裡噴出鮮血,紅成一片。
猛然,他一個擡眼,發現了躁動的飛蛾,不禁歪着脖子略有些愣住:“姑娘竟還有閑情逸緻養寵物?”
我撐着一絲餘力,艱難地爬起來,微微嘶啞道:“它……它是偶然……從外面飛進來的……”
他點頭,似懂非懂的模樣,卻忽然散開鞭子壞笑起來:“既然是外面的野蛾子,那我現在打爛了它,你不會有意見吧?”
我喘喘支立在山岩上:“你主子要對付的是我……把它放出去……别多事……”
他掌心一攥,在鞭上凝聚了法力,破開風浪重重甩向小飛蛾:“抱歉,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多事!”
我幾乎嗖一下瞬身過去,擡掌打出防禦的淺光,橫擋在小飛蛾跟前,與鞭子艱難對峙。
他應付得遊刃有餘:“姑娘如今自身都難保了,竟還有多餘的力氣,護着一隻蟲子?”
光芒很快便爬上了細碎裂紋,我吃力地将它撐住,雙手沁出血,硬挺道:“從小到大都是别人在前面護着我,難得能扶危救困一次,感覺還不錯,再說……”
他輕飄飄重複:“再說——?”
我一邊抵擋法力一邊瞪視着他:“這段日子,除了另外兩個人,隻有它會時時過來陪我。”
他很不在乎的口吻戲谑道:“可它隻是個蟲子,都還未修成人形呢,你沒有必要如此拼命。”
裂紋幾乎遍布在光芒的每一寸,我感覺胸膛開始急劇壓縮,呼吸也越來越困難:“蟲子雖然沒有人形,卻比這世間萬物的‘人’,不知要幹淨淳良多少倍。”
他仿佛感覺不到累,依然氣定神閑,滿面春風:“那就讓我看一看姑娘有幾分本事,能在這肮髒的世界裡,守住淳良。”
砰一聲巨響,光芒上的裂紋四碎迸開,我徒手抓住鞭梢鮮血淋漓汩汩淌落:“我有沒有本事不知道,想來閣下必定沒有這個本事,因為你的淳良早就丢給那位主子了。”
他冷笑,擡手間掄鞭一甩,将我砸進白茫茫的雪地裡:“松開。”
我咬緊牙關,忍痛翻身躍起,一隻手纏住鞭子,另一隻手撐在地上,仰去炯炯如炬的眼睛:“不!”
“打個賭吧。”他一隻手持鞭,另一隻手悠悠施法,将小飛蛾困入了結界中,“如果今日你的傷能比昨天少一半,或許我可以大發慈悲,饒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