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離世,沒有機會再與之相見的人,魂飛魄散……
我呼吸一促,淚水噙在眼眶裡打轉,不知不覺,潸然落下:“妘妁,水裡涼,先起來吧。”
潺潺的溪流淌過小腿肚,妘妁冷不丁松開了手,由着那株毛毛草,順水而下:“隻有浸在水裡,我才感覺自己回到了從前,回到了當初和哥哥一塊兒撈魚的時候。暮姐姐,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循聲,我愣了一下,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你說。”
妘妁半身後仰,手撐在兩旁,擡頭看天:“暮姐姐既與重華宮主是舊識,或将來得空與之相見也好,或托人代為傳個話也好,煩請他告訴哥哥一聲,别做蜉蝣撼樹的事,不許找魔界報仇。隻要從此好好活下去,沒有負累地活下去,對我和阿娘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我極力忍住哭腔:“這些話,等你回去了,自己當面同他說。”
“等我回去?”她揉揉濕潤發紅的眼眶,對着陽光勾了勾嘴角,宛如初春時節含苞欲放的花蕾,“暮姐姐這樣說,便是已經猜到,此處并非真正的白庭仙脈,我永遠都回不去了。不過在臨走前,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我得告訴你。那個遼姜,雖是奉魔君之命将我和阿娘帶入魔界,可我總覺得他有自己的私心。魔君和遼姜,看似道合,志卻不同。魔君是沖着精元内丹才想要抓我們,而遼姜,多半是為了靈力。”
我不由僵了僵:“靈力?”
她緩緩點頭:“朔月之夜那一晚,霍大哥将我帶入芳草鎮不久,才要回去救阿娘,卻見她尋了過來。還沒等說上兩句話,遼姜一行人便緊随而至,仿佛是一枚玉牌為他們引的路。”
玉牌?是霍相君的貼身玉牌?那個被他典當了三錠金的混蛋玩意兒?
我連忙追問:“然後呢?”
淚水啪嗒落在手上,一滴接着一滴,如珠晶瑩:“遼姜本想趁奪取内丹之際,神不知鬼不覺拿走我的靈力,可我體内已經沒有靈力了。于是他便授意當初追捕我的那個女人,似乎是叫念棋?他讓念棋背着霍大哥,暗自強行抽空了阿娘的靈力。阿娘困在錦囊裡那麼多日,當時又被打昏了過去,身體承受不住那樣猛烈的外力,才以至元氣耗盡,失了性命。如今有靈力在手,我不知道他會用在誰身上,暮姐姐,你要小心。”
我阖眼深吸了口涼氣,面如一潭死水,沉重道:“遼姜對你們動手的時候,霍相君呢,他在幹什麼?”
妘妁一愣,猶豫想了想,答得模棱兩可:“霍大哥并沒有察覺,就算察覺了,他雙拳難敵四手,也分身乏術啊。暮姐姐,你别怪霍大哥,他已經很盡力在保護我們了。隻是,人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總要有所選擇,在你和我們之間,他必須先選擇你。是我沒用,身陷陣法之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害死阿娘。”
我心中愧疚:“不,是我的錯,若非靈力給了我,至少還可以保住你阿娘。”
她卻道:“靈力是我心甘情願給你的,我沒錯,你就更沒錯了。無罪之人不應該自責,有罪之人也不配心安理得。便如暮姐姐曾經說的,因果循環自有道理,福氣分得清善惡。失去阿爹,獨自拉扯我和哥哥長大,阿娘這輩子已經活得夠苦了。忘卻前塵重新開始,來生擁有一個完整美滿的家,或許,這便是她的福氣吧。至于我的福氣嘛,我終于可以去找阿爹,替阿娘,替哥哥,永永遠遠陪在他身邊了。”
淚水奪眶而出,模糊了雙眼,我不甘心:“這算什麼福氣?”
她靜靜牽上我的手,指尖觸及掌心,一片冰涼:“福氣分為很多種,人人都想要最好的那一種,可這世上,哪來那麼多好福氣啊?分離也是另一種相逢,我和阿爹相逢,阿娘與她未來的父母相逢,怎麼不算福氣呢?隻要是福,無論好壞,都足夠了。”
我哽咽着:“妘妁……”
妘妁忽然一把摟過來,手緊緊環在腰間,撒嬌蹭了蹭:“我知道暮姐姐不喜歡嫂嫂這個稱呼,能不能再喊最後一次啊,一次就夠了。”
賊心不死的丫頭!
我一下被她氣笑了,無可奈何地點頭,聲音淡淡溫柔:“好。”
她閉眼,笑着彎上嘴角,把臉貼在我肚子上,極為甜膩地喊了一聲:“嫂嫂!”
我歎口氣,活像個老母親,一遍遍撫過她的頭:“在呢。”
她又蹭了蹭:“可以多喊幾遍嗎?”
“嫂嫂!”
“嫂嫂!”
“嫂嫂!”
我的無奈又多了幾分:“我還沒答應呢。”
妘妁哼哼唧唧耍起了性子:“不答應我也喊。”
說話時,她身上泛起白光,正慢慢地與大霧融為一色:“嫂嫂,我餓了,想吃醬蹄髈,和饅頭大的肉丸子。”
我含淚笑着點頭:“好,等芍漪回來了,我讓她一道一道做給你吃。”
她低低道:“嫂嫂替我吃吧,你臉色不好,要多吃肉,長胖些。阿娘就是吃得少,所以身子骨弱,總沒有精神。”
“以後我在另一個地方,會和阿爹過得很好很好,嫂嫂也要過得很好很好哦。”
“謝謝你……”
“嫂嫂……”
我恍然感覺腰上一輕,她的身體四散成光,消融在這片霧裡,什麼都不剩了。
…………
“該我謝謝你才對,謝你方才點醒了我,分離也是另一種相逢。娘親與我分離,亦是與别人的相逢,她會比在秦府過得更好。她會和你阿娘一樣,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你也要重新開始啊,在另一個地方,永遠自由,快樂。”
“再見了。”
“妘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