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虞雖然沒有說話,卻不難看出來,她已經失去了冷靜。青蔥細指捏在袖間攥成拳頭,丹唇輕咬,想要上前扶住他,腳下微微一邁,終還是收了回去。可惜她這番微妙的舉動,遼姜并未注意到。
他目光黑沉,眼底醞着怒火,直勾勾地盯過來:“姑娘這樣盛怒,究其是在為自己報仇,還是在為醉靈報仇?若是為醉靈報仇,不知,是為哪個醉靈報仇?”
我反問:“兩條命都被你們奪走了,替哪個醉靈報仇,有區别嗎?”
“當然有區别。”他抹去嘴邊的血,聲音漫不經心,沒什麼起伏,“紫虞曾對姑娘下過殺手這不假,小醉靈的母親也确是因我暗中授命,讓念棋奪走了她的靈力而死,無論你是為自己報仇,還是為小醉靈的母親報仇,我們都沒什麼可辯解的。但如果是為小醉靈報仇,那姑娘要殺的人,恐怕就多了。”
我目光微微一震,遼姜不動聲色,繼續說下去:“小醉靈是因為失去精元内丹才會形神俱滅的,布陣取丹需要在朔月之夜極陰之時,四人各守一方同時施術,不能中斷。你可知道,那晚在芳草鎮,參與布陣取丹的四個人之中,除了我以外,剩下的三個人都是誰嗎?”
“奉虔将軍,司徒星,還有……”
“霍、相、君!”
我聞言一愣,笑了:“你是說霍相君也參與了奪取精元内丹,害死妘妁有他的一份,對嗎?”
他帶着幾分嘲諷,聳了聳肩,道:“霍相君隻是被主上下令關起來了,又不是死無對證難以自辯,我沒必要撒這種謊。其實細想想,為何霍相君一找到機會,便急匆匆帶着你離開魔界逃向人間,難道隻是因為主上把姑娘禁足在阙宮的緣故嗎?”
我不由加重了呼吸,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顫抖。
他很滿意我現在的反應:“當然,不排除有一部分這樣的原因,但更多還是因為,他心虛他害怕,怕你知道小醉靈之死,他也是在場的兇手之一!”
蒼白的唇色幾乎被我咬出血來:“霍相君既然答應過我,會全力保護好醉靈,就一定不會幫你。”
“幫我?哈哈哈哈哈哈幫我?你說霍相君殺小醉靈是為了幫我?”他猛一下大笑起來,仿佛聽見這世間,最好笑的笑話,“錯,不是他幫我,而是我們所有人幫你!包括我,包括将軍,包括司徒星包括霍相君,還包括小醉靈,全都在幫你!”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幫我?什麼意思?你把話說清楚!”
他冷冷地一哼:“說清楚就是,我們奉主上之令,務必要不惜一切代價,拿到醉靈的内丹為你續命。怎麼樣,這下聽懂了嗎,用不用我再重複一遍?”
我心頭劇震。
遼姜嘴角浮起一絲谑笑:“如果還不相信,我可以再告訴你,那晚幫我們帶路的,是霍相君的貼身玉牌。并且,把玉牌交給我的人是主上,告訴我玉牌能感應到霍相君下落的人也是主上。”
漸漸地,他擰下眉宇,一聲比一聲肅厲:“你當時已經斷氣了,歸心蓮根本回天乏術,如果不能及時追上他們,不能及時拿到醉靈的内丹,你今天能活生生站在這裡嗎?”
說到最後,他的神色已近乎冰冷,沒有絲毫溫度:“所以,吃下内丹的人是你,小醉靈之死的最終受益者也是你!要報仇,隻殺了我們怎麼夠啊,你還得殺了将軍,殺了司徒星,殺了霍相君,殺了主上,殺了你自己!”
天上,伴着電光一閃,滾滾的驚雷震蕩在頭頂。
他所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似有隻無形的手,在我心裡撕開一道口子,剝皮抽骨,血肉模糊。
‘無論是靈力還是其他的東西,隻要用在暮姐姐身上,我就不覺得虧。’
‘暮姐姐,除了阿爹阿娘和哥哥,你是唯一值得我用性命去保護的人。答應我,無論将來如何,你一定要過得幸福啊。’
‘暮姐姐,你别怪霍大哥,他已經很盡力在保護我們了。隻是,人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總要有所選擇,在你和我們之間,他必須先選擇你。’
刺骨的寒氣結成霜花,被風吹在臉上,慢慢融成水,與眼淚一同流了下來:“妘妁……”
那一晚,我雖以身相替放走你阿娘,但本意并不是為了救她,而是存着與扶青賭氣的心思。可你用内丹救我,這筆債,我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我望着紫虞,凝視了她很久很久,也在心裡思考了很久很久。半晌,才默默移開目光,轉而盯着遼姜看了很久很久:“我的确殺不了那麼多人,既然害死妘妁阿娘的罪魁禍首是她,妘妁之死的最終受益者是我,那就隻能化繁為簡了。”
思琴眼神閃了閃:“化繁為簡?你,你想幹什麼?”
我催動法力附在刀上,頓時凜冽的鋒芒下,環湧着無邊殺意:“兩個醉靈兩條命,我先弄死了她,再引決自盡,這很公平。”
思琴呆住,一張臉驚成了灰白色,嘴裡隻不斷重複着同樣的三個字——她瘋了。
紫虞眉目微皺:“你想跟我同歸于盡?”
遼姜瞬即覆上狠絕的目光:“秦子暮,我一再容忍克制,你不要得寸進尺欺人太甚!”
我嘴角提上冷笑,宛如出籠的獸,頭微微一動:“沒人叫你克制。”
遼姜攥緊手中那柄長劍,指節擰得咯咯作響,周身煞氣蕩出,陰鸷無比。
這一次,他不遺餘力,是真的動了殺念。
我們幾乎同時暴起沖向對方,刀光劍影交鋒的瞬間,惡戰一觸即發。
關鍵時刻,一品白衣從天而降,掀起滾滾的飛沙激浪,把我和遼姜各自蕩開,震向兩旁。
白、衣、者。
不對,或許現在應該叫他——白褚。
在我慣有的認知裡,除了扶青和奉虔以外,旁人見了四魔中的任何一個,要麼畢恭畢敬,要麼禮讓三分,就連師父那麼心高氣傲,對他們也不能說撕破臉就撕破臉。可現下這條蛇,卻根本一點兒面子都不給,轉身擡手一揮,把遼姜掀撞在石柱上,沿着短階一路滾下,吐了好大一口血。
白褚睨下眼角的餘光,一隻手負在背後,冷冷警告着:“事不過三,今天這是第二次提醒你了,什麼人能動,什麼人不能動,還望遼姜公子心中有數。”
紫虞捺下不悅使了個眼色,思琴當即點頭會意,上前扶住遼姜,警惕地問道:“你是什麼人?”
白褚并未理她,轉身瞥見我手裡的刀,臉色一下就變了:“原來剛才是你在召它?”
我用戒備冰冷的眼神盯住他,不說話也不動,像一頭亮出獠牙的兇狼,隐隐傳達着無聲的警告。
他頗感到心累,手指捏在鼻梁上揉了揉,擺出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表情:“刀的事我不想問,你現在把它給我收起來,有什麼話回去再說。”
我擡頭看看天上的雲,忽然覺得眼皮沉重,從來沒這麼累過:“着什麼急啊,有遼姜在這沖鋒陷陣,她好得連手指頭都沒掉一個呢。真難為你主子,自己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就巴巴派個人上趕着過來做護花使者。”
他嘴一抽,像噎了口蒼蠅,每個字都咬着重音:“有什麼話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