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飾清脆的撞擊聲恍若少女的甜笑,晚風四起,古樹開始顫抖,簌簌樹葉鋪滿了周圍,祭祀台升起,有四面旌旗自土裡拔地而起,旗面上繡着的鬼臉圖騰正幽幽泛着藍光。
“信徒骓樂請開棺,迎舊人!”
祭祀台的正對面不知何時站了一個滿臉繃帶的男人,他連喊了三聲後重重磕了一個響頭,然後朝着祭祀台的方向走來。
骓樂身上套着一隻巨大的黑熊皮,包裹嚴實的身體隻能叫人看到他那雙昏暗的,霧沉沉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眼珠像是僧人手上的佛串。
黑熊的四肢挂滿了細小的金鈴铛,那垂下來的皮毛被他拖在地上行走,地面摩擦的沙沙聲夾雜着金鈴的脆響,在這寂靜的夜晚格外突兀。
遠遠看去,黑熊的腦袋在他的頭頂上,就像要把他整個人拆骨入腹般。
骓樂一手拿着鐵錘,一手拿着長釘,一步一釘,震耳欲聾。
劉湘玉恍惚地想起她當初夢到自己躺在棺材裡,也有這樣的聲音。
“起釘——”
“釘釘——”
和夢裡的聲音合到一起,祭祀台上緩緩升起了一具透明的水晶棺材,劉湘玉好像看到了棺材裡的人正是她自己。
不同的是她要被封死在棺材裡,劉湘玉頭腦昏沉,一聲一聲的撞擊錘在她的心頭。
“你想到什麼了?”趙無名發現劉湘玉的身體有些透明,他去牽她的手,卻摸到一片冰涼。
“我想到了當時在西郊,巫岷給我們制造的夢境。”
“可我們如今也是。”
趙無名垂眸,濃密纖長的睫毛遮住他瞳孔的光,如蝶翼般輕微顫動,讓人無法猜透他的心思,平白生了幾分憐愛。
可是這人實際上卻霸道得很,他不由分說地取下自己的發帶,黑玉般的烏發一瀉而下,他掀起那雙冬雪似的眼眸,面上仍是一派不染塵埃的疏離冷漠,直到他将兩人的手捆在一起,那雙眼睛才有了溫度,有了包容世界的溫度。
劉湘玉卻并覺得這是一個好的征兆,這一遭走來,趙無名好像生出幾絲執拗。
“要出去,就一起出去。”趙無名牢牢地扣住劉湘玉的手,内心的不安使他焦躁地皺起了眉頭。
偏偏這份焦躁令他面覆薄紅,看上去生動極了,劉湘玉最初便是被這樣一張臉吸引,如今再看過去,還是會愣神一二。
便頓時忘了要說什麼。
趙無名生的極好看,那樣的容貌世間少有,便是女子也比不過,劉湘玉蹭過他的發尾,從自己的唇上沾了一點口脂,按在他的眉心處。
此神仙中人。
“為何不信神佛?”劉湘玉淺笑道:“阿頌自己就像個菩薩一般。”
“其實大祈的這番禁令并不嚴謹,想來皇上也沒有嚴加清查,不然,他怎麼會發現不了百姓日夜信奉的各類神仙菩薩呢?”
“因為神仙佛祖從未憐憫過我。”趙無名垂眸不語,手上不自覺用力,将劉湘玉牽的更緊。
他接着說:“我小時候便經常做一個夢,夢裡是的男子背着病重的女子爬了五百多台長階,他跪在神像前祈求佛祖的憐憫能夠救她一命,可是那女子死在了佛像前。”
“而後齊臨生因為信奉神佛斬殺我的母親,殘害我的兄弟,我不知道信奉這種東西會給我帶來什麼。”
“夢裡夢外偏偏都是不如意的痛苦。”
趙無名輕飄飄地将這些不如意翻頁合上,他自始至終恨的都是不圓滿的結局。
劉湘玉在與人聊天這方面很是笨拙,否則也不會一言一語就踩坑無數,偏偏往人家傷疤上揭,奈何她安慰人的本事也着實拿不出手。
躊躇半天,還是趙無名最先打破了這份沉默。
“你為何突然問這個?”
劉湘玉下意識道:“人總要有點信仰,希望有了寄存才回好點,不然的話,生活沒有盼頭,活的該有多苦。”
她仰頭沖趙無名笑,束起大拇指,誇贊道:“不過阿頌很厲害,阿頌自己就是自己的神佛。”
“那劉湘玉便長長久久地供奉信奉大祈的趙無名,希望他日後都能得償所願。”
趙無名喉頭一滾,眼中越來越灼熱,他盯着劉湘玉看半晌,可惜那人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害羞,清亮的眼睛便也和他對視,将一腔真誠愛意捧出來。
老師常說他如果生在普通人家,定是個如蓮似竹般淡雅的君子。
可惜世間最令人不得圓滿的便是‘如果’二字。
所以長在淤泥裡的蓮花從來不肯将自己的髒污袒露。
趙無名便遮了下她的眼睛,啞聲悶笑:“誰說玉娘不會說情話的,出去後也為我寫一首詩可好?”
劉湘玉自然應好。
兩人的背影停在那裡伫立不前,良久,釘釘子的聲音才停止,骓樂将手中的工具放在一旁,雙手合十舉過頭頂,而後慢慢攤開手掌。
古樹外,有一機械做的玄鳥子不知從何飛來,停留在他的掌心,竟能口吐人言:“允,升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