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的主人拽了拽他的袖子,一個怯生生的男孩仰着臉,猶豫着将手裡凍得梆硬的饅頭遞給他。
齊隐最先注意到她那雙沒有神采的眼睛。
男孩循着聲音,一點一點的湊過來,摸索着,小心翼翼的把饅頭塞進他的手裡,笑道:“别哭啦,給你吃。”
齊隐沒有哭,因為他的眼裡沒有一滴淚。
他問:“你的眼睛怎麼了?”
“看不到了,哥哥說我的眼睛壞了。”他腼腆的笑了笑,又說:“你真的沒有哭嗎?我剛剛聽到聲音了。”
“小風,躲到哥哥後面來。”一個半大的少年将他拉至自己身後,小風乖乖的拉住哥哥的手跟齊隐介紹:“這就是我哥哥,他叫阿瑾。”
阿瑾有些警惕地看向齊隐,問他:“你的身體是透明的,是神仙嗎?”
“神仙呀!”小風驚呼一聲,蒼白的臉色因為激動染上了一點紅,他大着膽子湊近了些,興奮道:“哥!神仙是來救我們的嗎?神仙長什麼樣子啊?你快跟我說說呗!”
“穿的很幹淨,像那些有錢的貴人。”
“哦。”小風有些失望,嘟囔道:“我還以為神仙都是三頭六臂的呢,原來也是兩隻眼睛一顆頭啊,哥哥你會法術嗎?”
阿瑾抿着嘴,似乎是在猶豫什麼,把他弟弟往前推了一把,問他:“你能把我弟弟的眼睛治好嗎?”
齊隐說不能。
阿瑾皺了皺眉。
他重新整理了下髒污破爛的衣服,然後虔誠的跪下,仰頭看着他,說:“我知道這樣做很自私,還有很多人餓着凍着,可我管不過來。我隻想讓我弟弟的眼睛跟以前一樣,您是爹娘期盼了很久的神明,我願意死後跟爹娘一樣不入輪回成為您的功德,好不好?”
齊隐也跪下,托起阿瑾的胳膊将他扶起來,他垂眸,嗓音幹澀,還是說自己做不到。
齊隐從前身份尊貴,他理所應當的享受着朝臣萬民的跪拜,可他從前并不覺得這是德不配位的。
他從來沒有做過造福百姓,造福大祈的事情。
他為了一己私欲,放棄了作為大祈儲君的責任,将他的百姓臣民置于水深火熱之中。
他自以為看破了這個世界的本質,實則是一葉障目。
他一晌貪歡,沉浸過去不可自拔,周而複始,荒廢光陰。
他因為一個利用自己的異界女子一蹶不振,執着情愛可笑至極。
他毫無擔當,自私自利,狠心薄情。
齊隐死了,可他不該死的。
稀裡糊塗的永久活着,也比現在這樣叫所有人都斷送生命好的多。那時候他不在乎,劉湘玉不在乎,滿娘不在乎,那個冒牌貨不在乎。
可有人在乎。
齊隐閉眼,一滴清淚流下,他哀傷的看着這對兄弟,千言萬語卡在中間,心髒抽痛。
小風并不失望,他仍然是一副天真可愛的模樣,說:“那你能變出新衣服來嗎?太冷了!”
齊隐想将自己的衣服脫下來蓋在他們身上,可那衣服到了他們身上就變成透明的了,沒有任何禦寒保暖的效果。
全是徒勞的無用功。
他的手無力的垂在地上,聲音有些沙啞:“對不起,我做不到。”
小風‘哦’了一聲,擰着眉絞着手指,一臉的糾結:“是因為我們沒有供奉你嗎?可我們什麼都沒有了,我隻有這一個饅頭了……”
齊隐啞着嗓子,說他不是神仙,隻是個孤魂野鬼,一個死了很久的罪人。
“沒關系的大哥哥,都過去了。”小風走上前抱了抱他,安慰道:“下輩子就不要做壞事啦。”
“可能我們很快就會見面啦,天氣太冷了,雖然哥總是說會好的,可我知道,我要熬不過去啦!”
“這個饅頭就留給你吧!鬼也要吃東西吧?”
齊隐說死人不用吃東西,便要還給他。
阿瑾攔住他,搖了搖頭,說是他弟弟想給的。
兩兄弟攙扶着走遠,走一會停一會,風雪呼嘯,吹得兩個小小的影子不斷搖擺。過了一會,兩個小黑點變成了一個黑點,哥哥背着弟弟,繼續向前趕路。
又過了一會,空曠的山野間爆發出一聲凄慘的哭喊聲。
齊隐懷裡揣着硬邦邦的饅頭,他緊跟着聲音過去,卻看見小風趴在他哥哥的背上笑的一臉幸福。
哥哥一邊走一邊哭,哭的很大聲。
齊隐本以為他們走了很遠的路了,可他不過幾步就趕上了。
“這個世界就剩下我一個人了。”阿瑾看見他,抹了把眼淚,對他說:“你看見我弟弟了嗎?”
不等齊隐回答,他又自說自話道:“也對,我弟弟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壞事,他不應該還在這裡飄蕩的。”
他越過齊隐,背着弟弟走到了一個小雪堆處,挖了一個很大的坑,挖到手指破裂染紅了白雪也不停止。
然而他隻是說:“土太硬了,要是有個鐵鍬就好了。”
終于挖好了,他抱着弟弟躺進去,懇求齊隐:“能不能把我和弟弟埋起來,來世我會報答你的,哥哥,我實在沒有力氣了。”
“我不想走了,想跟弟弟還有爹娘在一起。”
懷裡的饅頭掉出來,齊隐彎腰去撿,卻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他有些慌張地伸手,無論怎麼努力都捧不起一捧土。他看到男孩歎了一口氣,将饅頭撿起來,放到了身邊,喃喃自語:“這點忙都不願意幫,真是個小氣的鬼。”
他用力扒了扒土,往自己身上蓋了蓋,可半截身子還露在外面,阿瑾到最後實在沒有力氣了,抱着弟弟沉沉睡了過去。
齊隐從半空中墜落,他摔到地上,踉跄的跑到這兩個孩子身邊。
他捧着土,麻木的往裡填充,方才還鮮活可愛的小孩變成了兩具冰冷的屍體,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還有更多的屍體。齊隐想着想着,不由悲從心來,猛地一口鮮血噴到了地上,不小心弄髒了這兩個小孩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