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五月。
太宗的周年祭,宮裡早就緊鑼密鼓地準備着,感業寺這邊也是忙碌着,生怕出一絲錯。住持接到宮裡的消息,說皇帝皇後會親至感業寺。
親至感業寺啊,他終于要來了。
皇家儀仗浩浩蕩蕩,我同其他前朝嫔妃一樣,跪在諸位尼姑後面,為太宗祈福。皇帝緩緩踏入,至太宗神位前敬香,皇後緊随其後。
我偷偷擡起頭瞥他,隻見一抹明黃色從我身邊走過,他的袍子揚起地上細小的塵埃,在陽光下仿佛下了一場雪。
像是下在我心頭的一場雪。
禮畢,住持将皇帝與皇後帶去了偏殿行齋吃素,我找不到機會和李治說話,心下不無失望,回了房,心裡還在琢磨着如何同雉奴見上一面。
我坐在桌前愁容滿面,忽然聽到房門外有動靜。側耳一聽,是住持的聲音。
“行空便是居住在此,貧尼告退。”
那人沒有出聲,對住持點了點頭,住持便離去,隻剩他一個人站在門外。
我好奇是誰,同樣,我也在期待着這個人是否是我心裡所想的那個人。我緊盯着門口,生怕他離去,一邊又緩緩朝門外踱步。
已經很近了。我的手貼在門上,仿佛能聽到門外人的呼吸。我細細瞧着他的輪廓,腦海中在将他和我記憶裡的雉奴重合。
門外的人比我先一步推開我的房門。
“呀!”我被這巨大的推力撞得後退,那人沒想到我會在門外,急忙來扶我:“媚娘!你可還好?”
我低着頭,沒有看他的臉。但看到手臂上那一抹明黃,我便知,是他來了。
這一年來的苦與累,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内心的防線已土崩瓦解,忍不住落下淚來。
“媚娘,是朕。朕來了。”
我執拗地低着頭,他彎下腰,捧住我的臉為我擦淚。
我哭得更兇了。
我何德何能,讓一朝天子,為我彎腰,替我拭淚。
“媚娘,是朕不好,朕來遲了。”他焦急地看着我,迫切想得到我的言語。
“陛下……”我吸吸鼻子,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看着他,“媚娘還未恭賀陛下繼任新君,時隔一年再相見,陛下滄桑不少,想必政事繁雜,令陛下憂心了。”
李治看着我淚眼婆娑,心疼不已。“朕從不敢忘媚娘當年對朕的囑托,勤政愛民當一個好皇帝,未有一日敢懈怠。晉州地震,天災頻繁,朕無暇分身,受長孫無忌勢力牽扯也無法出宮來救你。是朕負了媚娘,負了對媚娘的諾言。”
我何嘗不知他的步步艱難?
我撫着他的臉,看着他的眼睛,告訴他:“雉奴,你沒有負我。媚娘聽姐姐說了陛下這一年來都在做些什麼。這一年來,雉奴做得很好。雉奴沒有負天下百姓,便是沒有負媚娘。”
“我會把你帶回宮裡去。”離别前,他鄭重對我說。
我知會如此,我也知我終有一日會回去。但聽到他親口對我說,剛止住的淚忍不住又要落下來。
“我是先帝嫔妃,陛下如此,朝臣不會有異議嗎?若是陛下會因媚娘而受天下人口誅筆伐,媚娘是萬萬不願陛下陷入此等困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