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郁良夜對郁良竹微微一笑,拉着他向前走,催促道,“咱們快些買年貨吧,臨近年關,家中還有許多事情要辦呢。”
兩人并肩朝集市走去,但來到集市口,看着集市上滿滿當當的人,郁良夜和郁良竹兩人同時停下腳步,一時竟不敢上前。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人?”
郁良竹的最後一個字說得頗為遲疑,無他,隻因為眼前的這麼多人,說是人,不如說是災民更為合适。
一個個衣着褴褛面色發黃的災民,就那樣挨挨擠擠地或坐或躺在集市的街道上,有的倚牆沉默,有的試圖敲商鋪的門獲取一點兒食物,吵吵嚷嚷,泣聲不絕。
堪稱人間慘象。
郁良夜被眼前的景象震驚,随即慌慌張張拽着郁良竹離開集市,遠離那些災民的視線。
這慘象,也使郁良夜不由自主回想起三年前江南水災的慘烈景象,她拉着郁良竹的手越來越緊,心有餘悸:“阿弟,咱們不能在外面多待,還是趕緊回家吧。”
郁良竹顯然也是想到了什麼,面色發白:“怪不得出門後看見街道上沒有什麼人,原本還以為是天冷大家不願出門,沒想到竟然是災民聚集,這是何地來的災民?”
林端本來已經回到家中,隻是方才在街上看見郁良夜,又想着自己在集市上看見的景象,心下不安,終究還是再次出門,朝集市的方向走去。
他來得巧,正聽見郁良竹的最後一句話,上前站在他們身側,一面用目光震懾身後幾個蠢蠢欲動想追上來的災民,一面開口回答郁良竹的問題:“這都是隴西過來的災民。”
“隴西?”
郁良夜也顧不得和他之間的隔閡:“你怎麼知道?”
林端回望身後衣不蔽體的災民,壓下心中的不忍:“隴西發生雪災,百姓流離失所。”
天災人禍,唯百姓苦。
這也并不是他們憑一己之力可以改變的。
郁良竹到底年紀還小,頻頻往後回望:“阿姐,我們真的不能幫他們嗎?”
“不行!”
“不行!”
林端和郁良夜兩人同時開口回答郁良竹的問題。
郁良夜忍住自己看向林端的沖動,隻專心向郁良竹解釋不能這樣做的原因:“江南曾經發生水災,我們不是沒見過向災民施舍糧食的富戶。”
“他們是好心,可是對于要餓瘋的災民而言,他們是沒有理智的,知道誰家裡面有糧食就一窩蜂地去偷去搶,有多少富戶因此家破人亡,哪怕官府後來去鎮壓也無濟于事,我們不能重蹈他們的覆轍。”
郁良夜的語氣飽含後怕,郁良竹也因此想起更多的事情,他不再回頭,默默跟着郁良夜往家走。
三人默默無言,結伴回到灑金巷。
“官府應該會派人收容災民,你們也不用太擔心。”
将要分别的時候,林端終于再開口,郁良夜謝過他,而後不再多說一句,轉身和郁良竹回到家中。
林端慶幸于她終于學會遠離自己,他強迫自己忽視心底那種怅然若失的感覺,回到廚間煎藥。
藥香很快在廚間氤氲開來,林端一下一下用蒲扇扇着火,小心地控制着火候。
隻是——身體之病尚有藥可解,他的心底之疾卻無藥可醫。
林端盯着熬藥的陶罐,思緒紛亂,想起的是自己每天晚上做夢見到的情景。
從他得上天眷顧重生那日起,他每一夜都不得安甯,夢中每每所見都是前世那人攜自己的妻子從他面前風輕雲淡走過的樣子。
“你也配活在這世上。”
“連自己的妻子都無法庇佑,怎麼還有臉活下去?”
“果然是廢物一個。”
他天生高高在上,俯視每一個地位比不上他的人。
就連嘲諷人的話語,都是用極為平靜的語氣說出來的。
于他而言,自己怕是連他的腳上灰都比不上。
林端閉上眼,平複自己過于激動的心緒。
他永遠無法忘記他的所作所為和所說的一字一句,林端蓦然睜眼,黑眸映着陶罐下的簇簇火苗,灼灼發亮。
他雖讀聖賢之書,但從不是聖人。
前世無法和他匹敵,可今生好好籌謀,未必不能讓他傷筋動骨。
蝼蟻之力,誰說不可使猛虎喪命?
他可以原諒郁良夜,可衛麟書——
他絕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