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珛一把将他推開,順手在他胸前抽出了一件物什。
果然還在身上。
“既未見過,你今後便好好當差吧。”鬼珛低頭看着手上的玉佩,“你這玉佩不錯,就……”
“那是……”
“是什麼?你人都死了,不會是哪個至親傳給你的吧?還是你那通奸的妻子燒給你的?”
“不是。”
“那便好,我看你這玉不錯,通體透白,沒有一絲瑕疵,就先放我這裡吧。”
“可是……”
“可是什麼?你不願意?”
“沒什麼,屬下願意。”
鬼珛将玉佩放在腰間,“好了,現在來說說正事。你在這裡待了十五年,想必知道煉魂的地方怎麼去。”
“是。”
是?這麼幹脆?鬼珛還沒來得及問出下一句,便聽餘霧接着說道:“隻是自那日後山遭遇歹人襲擊後,聖主便命人将煉魂處給關了。最近連一直蒼蠅也飛不進去。”
一直蒼蠅也飛不進去?鬼珛開始琢磨,我人已經在這裡了,他們為何還将那地方關起來?
除非……
除非他們要抓的人還沒有抓到!
是!一定是因為他們還沒有抓到人。遊存義躲起來了!
“他們從前也會關這個地方嗎?”
“似乎,不常。”
“你覺得他們是為何封了煉魂處?”
“屬下不知。”
“你倒是個口風緊的,難怪能在這地方活這麼久。既然如此,便由你去查查其中的緣由吧。”
“其實,這件事,也沒什麼好查的。”餘霧轉口道,“屬下鬥膽僭越進言一句,療愈使既然已經入了聖地,便應行療愈之責,不給自己招惹是非方為上策。”
“行來療愈之事?”鬼珛看着面前低着頭的餘霧,“将這些傷魂治好,送去煉魂處嗎?”
“剛痊愈的傷魂不會直接送去煉魂處。”
“看來你對這地方的彎彎繞繞還是很清楚的嘛!就算暫時不送去煉魂處,那将來呢?”
“将來之事,自有将來來定。”
“反正将來都是一個歸宿,我又何必花功夫去救他們?”
“療愈使當初為什麼救那個女子?”
“我……”鬼珛竟一時語塞。
“遊魂總是會消散,三界的生靈也一樣,總是會死亡。可他麼為什麼還活着?”餘霧看着鬼珛的眼睛,“因為活着,就是不一樣。”
鬼珛愣了一下,随即一笑,“這便是你說服自己的理由嗎?”她向前走了兩步,為了活着,可以不惜任何手段,哪怕是踩在别人的骨血?”
“療愈使想多了,療愈使天生魂力非凡,你無須像我們一樣活着,你可以救他們。”餘霧又将頭低了下來,“你可以給他們希望,讓他們了結未了的心願。”
“可若是有一日,那煉魂處煉的是你我呢?”
“療愈使多慮了,據我所知,聖地在此已經上百年。”他擡頭看着鬼珛,“既然他們都還活着,我們便不會死。療愈使既然來了,屬下認為,明哲保身方為上策。
“明哲保身?”鬼珛走到餘霧的面前,“若是我不呢?”
餘霧眼神閃過一瞬的震顫,懇切道:“屬下的命和這玉宮所有人的命都系在療愈使一人身上。”
鬼珛看着面前的一雙眼睛,有一瞬間的失神,像是……見到了許久未曾謀面的故人……
她深深歎了一口氣,“罷了,你先下去吧。”
“是。”餘霧倒退了幾步,剛轉過身,忽而聽到背後一句:“等等!”
“我來之前,白袍使抓了一個叫‘阿福’的女子,你去查一查她因何被抓,現在人在哪裡。”
“是。”
玉宮的廣場整日叫苦連天,鬼珛從中間過一趟,所有人都拉着她的手開始哭訴生前死後的事,恍惚間,像是回到了當年的魂療院,那個她待着整整八十年,最後拿到鑒魂資格的地方。
那時她覺得天高日常,歲月悠遠,日日是好日,年年是好年;那時她以為,自己可以在魂境待一輩子,在他身邊待一輩子;那時她立志成為魂境最好的魂療師,最好的鑒魂師。
“小下醫師,您這邊今日新到三十個遊魂。”
“又有三十個啊……怎麼每天都有這麼多……”鬼珛拖着沉重的腿在院子裡巡邏,那些遊魂被固定在白色的帷幔上,随着風飄起來,像是随時都會散掉。
這些遊魂留,有些能治的,治好之後就會去輪回殿領号碼牌,過忘川;有些不能治的,則是會根據魂主的意願決定是否放入往生湖。
往生湖裡有每個遊魂在現世的時光,進入往生湖的遊魂可以回到往日時光中,一直活在過去,直到所有人都将他忘記。
“不過,往生湖的事情,你們知道便好,可不能讓外面那些遊魂聽了去。”
“為何?”鬼珛的同窗管銀泉問道。
“為何?小下醫師,你來說說。”水水魂官點鬼珛的名字。
鬼珛剛剛聽見往生湖,正想着這往生湖不知是什麼樣的,哪裡聽見水水魂官後面的囑咐。
“因為,因為往生湖進入之後便再也出不來了。”鬼珛胡謅。
沒想到水水魂官臉上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答得不錯,是出不來了。若是碰上一兩個有執念的,不惜傷了自己也要進入往生湖,爛攤子夠你們收拾的。”
“水水魂官,我不明白。”鬼珛道,“他們要去便讓他們去好了,為何要阻止。”
“若是在往生湖中,活也活不成,死也死不了會怎麼樣?”
活也活不成,死也死不了?
一屋子的人叽叽喳喳讨論起來。
“水水魂官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永生沉溺在裡面?”
“永遠活在回憶中……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什麼永遠活在回憶中?往生湖隻進不出,若不是無法醫治,瀕臨消散,放進去豈不就是謀害魂命?”
“可如果他願意呢?”
“所有人都願意,那沒有人去輪回怎麼辦?到那時,天界新生的嬰兒都是死胎怎麼辦?”水水魂官問道。
“那魂境便不能維持三界的秩序了。”管銀泉道。
“所以,若非病入膏肓,絕對不能放去往生湖。明白了嗎?”
“明白。”
鬼珛看着廣場上的人深深歎了一口氣,魂境的遊魂若是實在病入膏肓可以放入往生湖,可這裡的遊魂呢?
就像是一場漫長的告别,明知道早晚要面對的局面都是一樣的,但還是要這告别來的晚一些。
雖然知道結局并不會好,當那些手握着她,當那些眼睛看着她時,她還是不忍心置之不理。
可縱使天生魂力渾厚,每日救幾百上千人,再好的底子也隻能被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