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們信不信不重要,我隻是擔心飛羽會因為我受到責罰罷了。”臨夜看着手中的陶罐,眼底含淚,神色凄楚,“得到消息時我就在擔心會被揭穿,所以不顧靈源真人下的命令私自出現在衆人面前,哪怕隻是多一刻也好,讓我再享受多一刻來自飛羽的關心。”
陶罐的造型很普通,但是上面的符文季疏莫名覺得眼熟:“能讓我仔細看看上面的符文嗎?”
臨夜搖頭拒絕,冷聲道:“裡面的蠱蟲受控于他人,随時可能從裡面出來傷人,你如果不想死,就不要碰這個罐子。”
虞唐:“你……臨夜,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臨夜不敢去看虞唐,自顧自地道:“我也不知道……那天……就是掌門告訴飛羽要把掌門之位提前傳給他的那天,我遇見了一個人,他穿着一身黑衣,臉上戴着銀色的鷹隼面具,他蠱惑了我。”
季疏蹙眉:“蠱惑你?”
“我與飛羽之間的感情掌門……靈源真人是不允許的,當年我們被他以雷霆手腕拆散,我被流放獸谷,飛羽也重新有了虞唐,後來飛羽将我從萬獸谷中救出,偷偷藏在身邊,為了不被靈源真人發現,我們很久才能見一次面。”
臨夜說這話的時候感覺舌根發苦,獸修修煉禦獸之法是為了讓靈獸做他們的同伴而非情人。早些年獸修之間還有條不成文的規矩——“不可讓靈獸化出人形”,可自從獸修中出了一位大能,他手下的五隻靈獸化作人形,與他同戰窮奇于水雲天,成功奪得窮奇内丹,霞舉飛升,從那以後獸修便不再限制自己的靈獸化作人形。
臨夜原本隻是一隻狸貓,雖然資質上品,可因為性格膽小總是躲在角落裡被挑揀剩下,原本以為自己隻能靠自己修煉,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做蒼陽派的看家靈獸,卻在因緣際會下,救了被同門欺負的杜飛羽,因此成了杜飛羽的靈獸。
“飛羽剛入門時才七歲,是被靈源真人從外面帶回來的,可真人将飛羽帶回來後并沒有交代要如何處置就因傷閉關了,這一閉就是十年,這五年裡并沒有人特别在意這個孩子,甚至因為有人嫉妒他是被掌門親自帶回來的而心生嫉恨,因為長老們會揣摩真人的想法對他有些許優待,所以引得同門不滿,處處欺負他。飛羽那時候的性格有些呆,被欺負了也不知道告狀,如果不是我恰好路過,他差點就被推下山崖而死,我救了他,還幫他趕走了那些不知好歹的弟子之後,我問他要不要當我的主人,跟我一同修煉,他答應了,在那十年裡,我們倆相依為命,我是因為膽小被放棄的靈獸,他是不知道自己該在哪兒紮根的浮萍。”
說起過往,臨夜嘴角忍不住帶上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後來真人出關,收了飛羽為徒親自教導,我也跟着一同修煉,百年光陰,我也修出了人形,我們每日都在一起,從未想過什麼時候感情越了界,直到有一次飛羽出任務中了歡喜門的情毒,我替他解了毒才明白情意已生,難以自控。”
在場四人,虞唐早就知曉,而楚鸩與季疏在臨夜眼裡雖然并不讨喜,但她卻莫名相信這二人不會将這些事到處傳揚,所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将過往吐露。
季疏挑眉,餘光瞥見楚鸩側過頭正在看自己,坦然地回視對方,卻見對方喉結詭異地上下滑動了些許。
楚鸩心虛地移開視線道:“靈源對他的三尾狐不也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為什麼一定要拆散你們?”
臨夜苦笑:“我不知道,飛羽也不知道,甚至在一開始真人要求我們分開時飛羽還大逆不道地問過這個問題,結果飛羽被罰跪寒潭三月,而我則被真人親自流放至萬獸谷。在萬獸谷的每一日我都在想這個問題,為什麼真人容不得我與飛羽之情?哪怕被飛羽和虞唐從萬獸谷中救出,還尋了一處安全的藏身之所,日日夜夜我都會因為這個問題寝食難安。”
季疏到底是曾經被和陽真人認定的繼承人,話到此處已經明了,直白而又殘忍地挑明真相:“靈源真人讓謙雲子接掌蒼陽派,而蒼陽派掌門即便要與人雙修合籍,也不能是你。”
臨夜臉頰劃過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算上飛羽,真人一共有五位親傳弟子,我跟飛羽在一起時從未想過最後接掌蒼陽派的人會是飛羽……畢竟大師兄沉穩,二師兄聰慧,三師兄機敏,四師姐資質最好、聲望最高,而飛羽哪怕算上其他長老的親傳弟子,在同輩親傳弟子中也不過是中庸之資。”
楚鸩摸着下巴沉思道:“靈源五個弟子,前四個都比最後一個強,最後活下來的卻是那個中庸之才……”
“你有什麼想法?”季疏問。
楚鸩下意識地點頭,随即又搖頭:“我這個想法有些聳人聽聞,未必可信。”
季疏思索片刻,直截了當地道:“你懷疑靈源真人的其他四個弟子都死于非命。”
“不、不能吧?”
虞唐駭然,與臨夜面面相觑,雖然不願意相信,可他們心底都覺得這件事或許真就是這樣。
楚鸩撇撇嘴,線條流暢的下巴微微揚起,示意臨夜繼續交代:“所以你知道杜飛羽要接掌蒼陽派之後依舊患得患失,就讓那什麼戴着面具的人趁機蠱惑了你?”
臨夜臉色一白,僵硬地點了點頭:“是,那個人伴随一陣銀鈴聲忽然出現在我面前,他告訴我,隻要飛羽接任掌門,隻要真人受點傷閉關修煉就沒有人可以阻止我繼續跟在飛羽身邊。”
話到此處,臨夜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掩面痛哭,薄唇止不住地顫抖,幾次深呼吸想阻止自己哭泣卻又控制不住。
無法面對自己一時私心帶來的後果。
虞唐神情複雜地看着臨夜,幾次張口卻又不知該如何反應,一雙尖尖的貓耳耷拉了下去。
看着哭得梨花帶雨的臨夜,季疏知道自己應該安慰她,但又不知如何開口,無助地擡頭望向窗外逐漸沉下來的天色,心想要不算了吧,安慰人并不是自己的長項,安慰貓也不是。
楚鸩湊到季疏耳邊輕聲道:“長生小時候撿了一隻貓兒,每天走哪兒都抱着,那隻貓也隻認長生一人,别人碰一下它都要炸毛撓人,貓這種動物天生就愛憎分明,愛一個人時那個人對它做什麼都可以,不喜歡一個人時哪怕對方天天給它好吃好喝地供着,但隻要向它伸手都能被撓。”
潛台詞就是臨夜并不需要你的安慰。
季疏默然。
楚鸩眉梢一挑,随口道:“我還有一事沒弄明白,蠱蟲在你這裡,那繼任儀式上的仙丹又是誰安排的呢?如果是你的提議,那麼我們剛才跟杜飛羽提到仙丹裡的三屍蠱時,杜飛羽應該能猜出是你所為,剛剛在靈空峰就不會是那個态度。”
臨夜胡亂在臉上擦了擦,低聲啜泣:“他和真人都不知道這件事,是我直接找到負責這件事的樓儀師兄安排的。”
楚鸩狐疑道:“你能越過他倆使喚别人?”
“雖然我不能、不能出現在真人面前,但真人并未将我與飛羽的事傳揚出去,對外也隻是說我受了傷不适合繼續陪飛羽修煉,我隻要告訴樓儀這些隻是新煉出來的辟谷丹,是飛羽的意思,他自然照辦。”
季疏并不全信:“辟谷丹和上品回元丹萦繞的靈氣他會分辨不出來?”
“樓儀是飛羽的親信,隻要通過他把命令傳達下去就行了,他本人不需要親自動手布置,而我隻要混入其中布置就可以了,而大多數人心中貪欲過剩,隻要他們在宴席上吞服了‘上品回元丹’,飛羽和真人便不會知道這件事。”
楚鸩都要佩服這隻貓的心眼了,跟她對比起來,旁邊的虞唐跟一隻無害的小貓咪一樣隻會曬太陽:“對方不是誘騙你去傷靈源嗎?那死了的四人又是什麼原因?”
臨夜哭得直打嗝,聲音也變得沙啞,哽咽道:“我不知道,蠱蟲之前一直被我裝在瓷罐裡,還有封印在,我也不知道它們為什麼會跑出去還害了人……”
“啧,”楚鸩有些煩躁地道,“看來這貓也隻是被人利用了,三屍蠱經她之手下在前來道賀的修士身上,而幕後之人看準時機又放出可以殺人的蠱來引起騷亂,而那三個魔修……真的隻是巧合嗎?”
季疏抄着手,靜靜地看着對面從剛才就一直沉默着的虞唐。
虞唐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臨夜,臉上寫滿了失望之情。
他很喜歡臨夜,臨夜是他的前輩,還是杜飛羽的愛人,虞唐甚至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姐姐。可他還是杜飛羽的靈獸,清楚地知道靈源真人與杜飛羽要做的事有多危險,稍微行差踏錯身後便是粉身碎骨的懸崖。
他無法原諒臨夜因為一念之差成為他人算計杜飛羽的一把刀,這把刀現在懸于杜飛羽的頭頂,一旦落下就是萬劫不複。
“臨夜,”虞唐忽然開口,聲音十分冷靜,“你走吧。”
臨夜不可置信地看着虞唐,她顫抖着唇嗫嚅道:“你……虞唐,你、你趕我走?”
虞唐垂眸斂眉,不敢去看臨夜的眼睛,重重地點了下頭,一雙尖尖的貓耳跟着輕微抖動了一下:“你走吧,你做的這件事即便是老杜也不會原諒你的,但是我不想看你傷心,也不想看老杜罵你,甚至害怕如果真人知道了這件事會殺了你,到時候老杜肯定要護着你,那他也會受傷……所以你現在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