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給人的印象就是生人勿近的冰冷,在修真界一百多歲的修士也還是年輕人,可是季疏覺得以前的自己有一種暮氣,在一成不變的生活中奄奄一息,因為扶光門需要的是一個能震懾一方的齊光劍尊,而不是活得自由自在的季疏。
“你這樣也挺好的。”唐随風忽然笑了,“以前的你明明是五位劍尊之中年紀最小的,行為舉止卻總是暮氣沉沉的,仿佛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動搖你,你的眼中除了扶光門需要的一切之外都不重要,現在這樣挺好。”
季疏點頭:“我遇見了一個人,他和他的家人改變了我,讓我找到了新的道。”
唐随風發自内心地替她高興,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道:“換作是以前的我肯定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可是經曆過這麼多之後我明白了很多,修真界的修士有着超出常人的強大力量,卻又沒有相應的規矩去約束他們的行為,甚至許多人默認了弱肉強食這個規矩,所以偷盜搶掠因此結仇皆是常事……天道賦予修士強大的靈力,絕對不是為了讓他們互相殘殺,而是要用這股力量去幫助那些弱者,可一心隻想着飛升的修士早就忘本了,這樣的修士即便飛升又怎麼可能做到心懷世人,大愛蒼生?”
這番推心置腹的言論也說到了季疏心坎上,靈籁山一代又一代艱難地傳承守護封印,隻是希望修真界略施援手都能被無情拒絕,負重前行數千年換來這樣的待遇,楚鸩當初的決定季疏從未覺得有任何不妥,如今楚鸩為了蒼生不得不繼續以小換大,季疏雖然從未在楚鸩面前表現出任何不滿,但是心裡也有一番考量。
季疏垂眸,掩下心底的情緒問:“你本是天玄劍宗大師兄,闆上釘釘的繼任者,也是最有機會改變現狀的人,為什麼突然要離開?”
時間過去了很久,季疏沒有聽到唐随風的回答,以為唐随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便也不再追問。
“算了……”
滴答一聲水珠落地的聲音響起,季疏聽見唐随風語氣沉重地開口:“因為我怕看久了,我也會麻木。”
季疏将躺在廢墟之上的軒轅硯打橫抱起,放到平坦的地面上,黑暗中隐約傳來極輕的幾聲腳步聲,季疏微微側頭看了一眼。
塗繁的腳步聲嗎?
來不及等季疏想清楚,唐随風從廢墟中把打翻的燭台重新點燃,暖橘色的火光映在他溫文爾雅的臉上竟帶上一縷愁色:“師尊他很少會讓我去做這些事,但上仙門這些年做的事太多了,修真界又有幾個人真的是軟弱可欺的小白兔?很多人在這樣的搶掠對抗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他們的宗門随便找個閉關的借口,過個幾十年所有人都忘了他們原本是什麼樣的人之後,宣布他們身死道消就行了,甚至不需要宣布,他們的生死也未必有人在意。”
“十年前,突然傳來你的死訊,我說什麼也不信,想要親自将那條蛟抓來問個清楚,可師尊派我到扶光門吊唁的同時,讓我跟着西陵山莊、太乙淩霄宮的人,一起向和陽真人施壓,那時候我不明白師尊為什麼要讓我做這樣的事,可是師尊讓我做,我便做了。”
季疏眉毛狠狠擰成一個川字,雙手握拳片刻卻又松開了:“你當時真的一點都沒覺得這樣不對嗎?”
“我當然知道不對。”唐随風閉上眼,“可是這麼多年來我都是這樣過來的,身邊的人都告訴我這樣做沒什麼不對,失去了齊光劍尊的扶光門本就是德不配位,将原本給齊光劍尊用來修煉的資源拿回天玄劍宗修煉再正常不過了。”
“那你又是什麼時候發現不對的呢?”
“兩年後,師尊又喚我前去辦事,他告訴我,南海邊上的那個宗門内亂,彼此之間争鬥不休,掌門無能求助于十三上仙門,隻要替他們平亂,願意奉上自家收藏的所有天材地寶以及修煉心法。”
“呵……如此拙劣的謊言你也信?唐随風,在我看來你不應該是這樣的傻子。”
“我沒信。”
唐随風突然很疲憊的模樣靠坐在牆角,玄曜劍随手放在一旁:“因為太了解修真界這群人的貪,我不相信一個宗門會将自己所有的天材地寶交出,甚至是修煉心法這麼隐秘的東西,所以我提前到那個宗門找人問情況,聽我說完之後那個掌門——原諒我也記不清他的名号了,實在太渺小了——組織宗門全員對抗上仙門的搶掠,整個宗門加起來一百個人不到,最高修為的掌門不過是個元嬰修士,哪裡能對抗以西陵山莊為首的上仙門修士?最後那個宗門化作一片焦土,連刻着宗門名字的石碑都沒有留下。”
“我麻木地看着那些保衛自己宗門的修士死在眼前,不知何時自己已經提劍跟上仙門的同盟刀劍相向,卻也無法阻止這一場名為平亂的屠殺,最後我的師尊趕來将我的雙手雙腳打斷,隻能在一旁看着他們将那一整個宗門屠戮殆盡,最後那個人就死在我的面前,她伸出手向我求救,可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的血濺到我的臉上,讓本來已經麻木的我突然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痛。”
“師尊将一切事情壓下,偷偷帶我回了天玄劍宗療傷,我天生牛脾氣,犯起倔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就這麼磨了八年多,師尊才答應了我提出暫時離開的決定。”
說到此處,唐随風長長地歎了口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假笑:“這些話憋在我心裡好多年了,師尊不願意聽,幸好你聽了。”
季疏看着唐随風一臉的疲态,突然感覺很冷地抱緊了自己的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