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數進公司後的工作内容,在被龔雅沛支配強按的魔鬼安排之外,盛檸還如不倒翁一般頑強地偷偷洽談其他工作,加起來的量度實在大,速度也猶如從蹬自行車毫無過渡地換上了火箭,每一分鐘都是被掰開嚼碎了的。
這種情況下她的身體怎麼可能吃得消。積勞使她的身體埋下了很多不好的隐患,除了失眠焦慮,還有飲食不規律和好幾次喝酒引發的急性胃病,造成她不知道吃錯點什麼胃就會不舒服的毛病。
她之前有保持輕鍛煉的習慣,因為沒空也中斷了。
氣血幾度往下掉,現在練打戲時間一久就頭暈發虛。
盛檸的身體狀況她不跟家裡說,看在眼裡最了解的是江荔。
所以當謝嶼在臨市當地安排了私廚和營養師規範她的飲食為她調養身體時,小助理高度打配合。
江荔不僅每天拿着本子認真記錄,按時按點給移動辦公的大老闆彙報,還給大老闆的投喂起了個名兒叫“養蝶計劃”,四個字正正方方寫在手賬本的封皮上。
因此謝嶼雖忙得多頭跑,沒辦法天天待在劇組,但也熟知盛檸一日三餐的進食情況,甚至可能不知道她當天的戲份妝造,也知道她有沒有好好吃飯。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和導演說了什麼,呂導再追求幀幀極緻的細節,也不忘乎所以拖延飯點了。
隻是沒過多久,趙率就盯上她獨有的一人夥食,偵探出她居然背着大家夥開小竈,盛檸開玩笑解釋說她沒有背着,是自家老闆光明正大地撒飯。
趙率狠狠譴責她,然後把那位私廚譴責成了整個劇組的廚師長。宸樂沒戲也賴在組裡到處晃蕩,骨氣也就硬了一天,第二天叼着飯盆就來了。
謝嶼得知後也沒說什麼,大度地在背後多投了點币。
真各自忙碌起來,兩個人即便在劇組見面也沒多少獨處空間。
有時候一場大夜戲直接通宵,謝嶼來的時候盛檸在補覺,等她醒他就又走了。
拍戲、武訓兩者循環,還要海綿裡擠水分給論文。
盛檸不得空閑,但每天晚上下班回酒店背完台詞洗完澡,累癱在床上她還是會在入睡前想他。
他今天又忙了什麼,公司遺留的藝人官司麻不麻煩,他吃了什麼呢,在飯局上也會喝很多酒嗎,他應酬起來是什麼樣子,他的工作和她拍戲比起來哪個更累一點……
重複的問題重複來回地想,她的動态有人彙報,他的動态她卻無從得知。
盛檸隻想想,或者猜猜,很少主動給他發消息,對他的心緒還亂着。
就這樣轉眼大半個月過去,盛檸體重指标趨于均衡,抵抗力也上來,雖然還是有一半的時間無法避免在熬夜,但是失眠的情況緩解了不少。
這是好的方面,也有不好的方面——
開拍前期,盛檸處在和角色的磨合期,找不到融入角色的切點,狀态波動不穩,再加上劇組其他人也有七七八八的問題,第一階段的拍攝進度就較預期落後了一大截。
呂導是個完美主義,對别人要求高,比自己要求更高,不過再急得焦頭爛額,和盛檸談的兩次話,也是鼓勵式引導。
盛檸知道,導演之所以這麼急,是因為不久就要拍第一場轉折的重頭戲,也是女主的情感爆發戲之一。
穩不住狀态她也着急緊張,對着鏡子怎麼預演都不對味。
在壓力下封閉自己琢磨角色做功課,那兩天周圍人甚至都怕盛檸走戲入魔,等她終于逐漸找到感覺,整個人戲外也沉入低潮,江荔都不敢多說話怕影響她。
她的認真和較勁導演全都看進眼裡,也觀察到她的狀态明顯有了質的轉變。
到重頭戲拍攝那日,呂導在開拍前沒對她做任何多餘的幹擾。
趙率跟她對戲,本想讓她放松别有太大壓力,但見她醞釀好入了戲,便沒多言。
《風鈴起》是仙俠群像題材,主線中穿插大小副本。
劇名改編的概念起于故事的核心元素。
世間萬物生靈修行,啟蒙開智,皆逃不過愛恨嗔癡怨的洗禮,若囚于其間由此而誕的執念不消,在死後便結邪煞造就惡靈橫行。天界設送靈閣尋惡靈,或渡或殺,也在人間号召修煉者建立宗道門派,培養送靈師。
風鈴作為男女主情感羁絆的信物,也是送靈的法器,所謂風鈴起,執妄消,滌淨靈,送往生。
這場戲在完整劇情的中後段,由于場地布景的成本原因排期在前,是男女主在凡間的幾個支線共同曆經生死後,男主身份揭明兩人感情升華的高光片段。
前情提要為與反派交戰後六人小團隊傷況慘重,為阻止反派的屠宰計劃必須盡快修複神族少君的神識喚回救世的唯一希望,六人分頭行動,千蝶和徒弟趕往天界送靈閣,将他們從九州各處收集的少君神識交給送靈閣的幾位元老仙人。
眼看修複大陣将成,千蝶身為叱咤六界的妖王鬼主卻站在七彩霞光缭繞的仙門重地,還是來幫忙的。她想到當初,自己也是個殺不死被封印在此地的釘子惡靈、千古罪妖,如今竟乖巧聽話地如期完成了封印她的死敵交代的任務,心歎無常世事真是誰也不放過。
尋蹤許久,隻存在于夢裡的那道背影仍舊遙遠模糊,她仍記不起自己的執念究竟為誰所困,自己的邪煞究竟為誰而生,那個值得她死後把六界攪得天翻地覆的人到底是誰。
這是一場交易。可現如今任務完成,比起終于能從那幾個嘴巴死硬的老頭那兒得到執着至今的答案,她卻更想先解了燃眉之急。
她看向身旁人——她壽元将盡的病秧子徒弟可不能就這麼死了。
畢竟才話裡有話、雲裡霧裡地向她表白了心意。
敢肖想師父,大逆不道,臨死前表白,心眼忒壞。
她還沒罰他呢。
“神族的少君,六界的救世主,他的命,換我徒弟一命。”
拂塵老仙瞧二人一眼:“當真?你要救他,則迷霧無解。”
千蝶不以為意,無一絲猶豫:“當真。”
江頓攬住她的腰靠在她肩頭,氣若遊絲,唇色蒼白:“師父做的一切都隻為記起他,如今答案近在咫尺,為我功虧一篑值得嗎?”
看在他将死的份上,千蝶默許了他親昵的越線動作,隻說:“我自己的記憶我自己找。”
似乎笑一下都艱難費力,他也還是要犯不正經,“原來,在師父心裡,我的地位已經超過了他的地位,徒兒欣喜,死而無憾。”
千蝶皺眉,有點聽不得他說“死”這個字,“你少廢話,省省力氣吧。”
他偏過頭重咳兩聲,壓下喉嚨中湧出的血腥,又轉回來貪戀不舍地看着她,依然笑:“徒兒遵命。”
五位老仙布了半天,千蝶忍不住催促,終于,天外天雲際的萬道彩光遊弋落入陣眼,大陣啟動。
神族少君,也是這送靈閣的主人将在陣中重塑身骨,涅槃蘇醒。
然而,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被吸入陣中的是千蝶。
老仙慌恐:“這,這是怎麼回事……”
“搞什麼?好啊,你們幾個天上的老樹皮莫不是要食言算計殺我。”
千蝶怒極,奈何功法失靈,摧心蝕骨的疼痛忽然遍布身體的每一處。
本該現身卻不知所蹤的神族少君竟然出現在她腦海。
數不清的金線紮進她體内,像要将她射透撕碎,在欲裂的頭痛和拼命的掙紮中,一切她苦尋的真相瞬息間襲入腦海……
往昔回憶如鏡,她在鏡中看到……
小時候的她總要把頭仰得高高看那人,他背光彎腰,一手系鈴铛,一手拿着糖葫蘆,哄誘道:“你乖乖喚我一聲師父,這兩樣東西都是你的。”
看到她夢魇哭鬧,月下山巅夜林間,他召來千隻閃着螢光的彩色蝴蝶飛舞哄她開心,将三栖山的兇獸馴化給她當靈寵坐騎。
每當他下界曆練或是和師兄弟送靈久久不歸時,她不是拔老神仙的白胡子計日他走了多久,就是握着鈴铛在雲梯上等他,他回來時總捎帶着一陣風,沾染凡塵味道,風一過,鈴铛響,她就知道他回來了。
她也看到,濃郁的黑氣難抑,一團團從她體内溢出,吓得她掉眼淚都沒了聲兒。
她根本不是他說的那樣,是隻小蝶仙。
一千隻蝴蝶騙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司命先蔔出她是他的生死劫,他在人間撿到她的時候沒有殺她,将她守在送靈閣,她的身份成了隻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
妖身魔氣敗露之時,師父身負重傷,仍為她擋下諸神讨伐和鈞雷天罰。
她聽到他說過:“情牽緣起,皆系源于蒼生,我救蒼生,是不願看這世間萬般情滅。”
就如他滿身傷痕瘡孔,神魂散盡時在衆神仙前将她緊護在懷,虛弱又堅定地笑着對她說的那一句:
“千蝶……從不是師父的劫。”
神識碎片認主般納入她的身體,散發出的金光熠熠,仿佛在為她粘合傷痕,漸漸地,疼痛不再,千蝶身下重新浮現出影子,九條虎尾震破大陣。
用來複活那人的陣法,活過來的卻是她。
那人最後倒在她懷裡,形體消散前枯白羸弱的臉與陣外不遠處站着的人重合,白茫茫的霧夢裡,那道身影轉身,朝她走近。
江頓身體已近乎透明,還若無其事地笑着望她,“師父,我和他,誰更俊俏一些?”
是你,明明都是你……
你早就知道,你什麼都知道……
刺眼的紅燒透眼皮,千蝶淚流滿面。
江頓撐不住倒地,她飛撲過去,雙手卻穿過他的身體,什麼也抱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