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暮空并沒有等太久。他連宗門發給他的情報都沒重讀完時,從住院部門口走出一名胳膊上打着石膏、走路一瘸一拐的中年男子——正是李貢傑。這人站在台階上四處打量,在看到安暮空時立刻露出笑容,匆忙走過來。離得近了,就看見那張有些油膩的臉上的……歉意?
“不好意思哈。”李貢傑滿面笑容地坐到他旁邊,語氣頗為誠懇,甚至有點……呃,低聲下氣?“之前我有點兇,那什麼,受傷了嘛,心情不好。剛才我仔細一想,覺得挺對不起你的,就下來看看。”
安暮空不着痕迹地朝長椅邊上挪了挪。一個比自己大幾十歲的男人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總覺得……詭異。
“所以,”不管怎麼說,這是能調查到情報的機會,總得抓住,“你現在打算告訴我有關那隻熊的情況了?”
“當然,當然。”李貢傑靠在椅背上,仍舊挂着笑,“保護野生動物人人有責嘛!不過在那之前,能跟我講講志願者平時都幹點什麼嗎?我之前沒接觸過動物保護組織,還挺感興趣的。”
沒等安暮空接話,他又趕緊補充一句:“這也是以防萬一嘛,橫波山上可不太平,經常有人偷偷摸摸獵熊的,保險起見,我也不能随便透露野生動物的位置。”
“……”盡管覺得古怪,但安暮空也沒想太多,好在他編出志願者這套說辭之前就做過功課,這時候為了可信度高,幹脆直接打開了北極狐上一個他關注的動物保護機構公衆号,照着上面發布的志願者救助動物的文章開始介紹。
李貢傑倒也捧場,聽得連連點頭,偶爾插一兩句嘴:“哎,我看這個和警察的合影照得挺不錯啊,這是做什麼的?”
安暮空點開那篇文章給他看,沒有過多解釋——因為他也不知道具體内容,多說多錯,容易露餡。
“喔,順着一隻猕猴的線索查到了盜獵團夥的蹤迹,幫助了警方的調查……”李貢傑看得很認真。
“這人不對勁。”仗着普通人聽不到它的聲音,太平說。
不用它說安暮空也明白。正常人會專門給一個莫名闖進病房的陌生人道歉、還盤根究底地詢問此人所屬機構的情況嗎?所謂“不能随便透露野生動物的位置”,未免太牽強了!
“唉,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李貢傑把手機還給他,“後……後人可畏?差不多就這意思,現在年輕人都這麼有作為啊。對了,我看你們組織是滇池的,怎麼你一個人大老遠跑這兒來了?”
“……”鑒于此人的可疑,安暮空在心裡衡量了一下哪種說法對自己比較有利,“隻是做個調查,用不着興師動衆,再說這兒離滇池太遠了,其他人也不方便,我就一個人來了。”
“這樣。”李貢傑坐直身體,伸手抹了下額頭的汗——似乎是因為坐在陽光下,曬得慌,“你看我,東扯西扯的,都忘了跟你說熊的事兒了。你看我這胳膊,我這腿。”
他挽起褲腿,非常厚的一層層紗布,這種情況下李貢傑居然沒拄拐杖從住院部樓上下來,倒也令人驚訝。
“當時是早上,我想進山裡采點菌子,也沒走多遠,還在村子附近,聽見些響動,腦子沒轉過來,就湊過去看,”李貢傑的聲音低沉起來,表情有些出神,“就看見一隻黑熊在撕咬什麼東西,一聽見動靜就朝我看過來,一嘴血。”
男人剛才還顯得輕松親切的臉上露出無法抑制的驚恐,不似作僞:“那玩意太邪性了,瘆得慌!我想着這兒離村子不遠,就扯着嗓子想喊人,剛喊了一聲,那隻熊就朝我撲過來,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等我醒來,已經躺在醫院了。其他人跟我說,當時我就躺在一棵樹下面,看上去是整個人被砸到樹上再摔下來的。”
“按理說熊襲擊人,不應該……”安暮空一時間沒想出合适的措辭,“……吃人嗎?”
回憶這次經曆對李貢傑來說顯然是不小的負擔,男人又擦了擦汗,緩了一會兒才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之後村裡還有兩個人也遇見熊,都隻是受傷,我估計跟我碰見的是同一隻。”
“奇怪的熊……”安暮空思考着這些行為和妖類的關聯,“所以大家都覺得這熊跟成精了一樣?”
李貢傑擺了擺那隻沒受傷的手:“那都是别人亂傳的,我可沒這麼說過。熊這東西本身就挺邪乎的,經常會模仿人的行為,在人活着的時候就進食……村子裡有不少用熊吓人的故事,所以會傳各種謠言。”
謠言,嗎……
安暮空若有所思。如果李貢傑沒騙他——看李貢傑剛才的反應,應該是真實成分居多——那麼他還是有幾成把握,确定這是一隻熊妖的。也許是因為初具靈智,不适應這種變化,所以出現了行為反常……“對了,能跟我說說其他被熊襲擊的人的情況嗎?我想挨個問問。”
“這個……他們現在都在村裡休養呢,你總不能上山去找吧,路上遇到熊怎麼辦。這樣,你給我留個電話,我問過他們的意見之後,再把他們的聯系方式給你。”
“問過意見”……安暮空揚起眉毛,但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點點頭:“好。”
交換了聯系方式,他站起身:“那就這樣吧,非常感謝您提供信息。”
——做戲要做全套嘛。安暮空很盡職盡責地扮演着志願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