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雙手抱膝,悶悶不樂道:“她們都不喜歡我,沒有人需要我,連爹爹都不需要我。”
他伸出了手。
——旁人不需要,朕可需要。
女孩愣住,猶豫片刻,把手伸了出去,被他拉了出去。
“不過,也真虧得你鑽得進去那裡。”他調笑着。
日頭下她燦爛的眼眸中閃着光輝:“臣妾才十五!還會長高的!”
是是是。
他以為自己該這麼說。可他忽然開不了口,舌幹唇燥,一揮手,抓住的是被褥,玄淩方明白剛才的隻是一場夢。床簾外正是太後的聲音:“婕妤傅氏,霍亂後宮,狐媚禍主,罪不容恕,今……”
“母……後!”玄淩叫了出來,此刻才發現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吃痛着。他幾乎是驚叫出來,“放過如吟!”
五石散事件過後,傅如吟意外隻是被禁足,玄淩甚至沒有降她的位份。朱成璧自然不痛快,但玄淩一心護着傅如吟,她也沒有辦法。玄淩或許是為了讓朱成璧安心,這幾日都去得别的嫔妃的宮裡,就像已經忘記了傅如吟一樣。
皇後朱宜修頭風又犯了,神志不清,常常夢中呓語,白日也隻喊着疼。鳳儀宮一衆嫔妃和玄淩聚在——除了被禁足的傅如吟,過了片刻朱成璧亦是拄着龍頭拐杖到來。與玄淩并坐上方,凄然道:“皇後是前些日子,為了皇上的身子操碎了心,才病發。”她頓了頓又說道,“後宮的事情不能沒人操持。”
玄淩颔首:“端妃敬妃資曆老,位份高,兒子想就她二人了。”
朱成璧道:“交給端妃敬妃倒是穩妥……隻是哀家想二位品性溫和端莊,怕壓不住下面人,不如由蘊容輔佐二人。”朱成璧話音剛落,呂盈風第一個嘴快嚷嚷了出來:“太後娘娘!胡容華甚至不是一宮主位!怎麼能夠協理六宮呢!這……實在不服衆啊!”
“她是帝姬的生母。”朱成璧笑了笑,“淑和頑皮,需得是你多多操心。”
胡蘊蓉沒有想到朱成璧會在這個時候記起自己來。但是細細想來,也不再覺得奇怪,她立即磕了個頭:“蘊容定當不負太後娘娘和表哥的期望。”
端妃和敬妃也旋即謝恩。待衆人走後,朱成璧才悠悠說道:“皇上想來還知道吧,承恩公府上有人懷孕了。”
“舅舅?”玄淩驚奇,舅舅已經是五十歲高齡,自柔則宜修兩姐妹之後就再無生育,如今竟又突然有了消息。
朱成璧點了點頭:“阿柔死了這麼多年,陶氏也似是想開了。況且她與宜修關系僵持,将來兄長和哀家一蹬腿,她的日子斷好過不了,這幾年一直鼓勵哥哥納妾,不斷地吃藥,終于有了府中又有人有了身孕。除了皇上的身子,想來這件事也害宜修受了刺激。”玄淩聽得是恍然大悟,但是忽然之間,他又猛烈咳嗽了幾聲。朱成璧疼在心裡,面上還是嚴肅說道:“皇上該注意自己的身子。你舍不得傅如吟,但這種事,日後斷不可再出現了!皇上也該看看,哪些人是當真在乎你的。”
朱成璧說畢,從袖中翻出幾張有火痕的紙稿來,見玄淩神色疑惑,便開門見山道:“這是你昏迷期間,徐貴人祈福所撰詩詞,和她所抄寫佛經。”玄淩卷開那一頁紙,大多字已經見不清了,隻有一首還算完整“長庚投世盛景開,平定四海國安泰,不知餘年……,……春離寒秋來。恨……,……以身代。”期字裡行間雖有殘破,玄淩也不是看不懂徐燕宜在詩詞中的凄楚含義。他心裡唏噓:“從前竟不知,她還有這樣的心思。”
朱成璧繼續道:“徐貴人可是在通明殿一直跪着求神拜佛,好幾日隻進水下肚。哀家心想,該進進她的位份。”
玄淩點頭:“母後說得是,既如此,就進為從四品德儀,朕過幾日身子好點了,再去看看她。”
朱成璧阖上眼簾:“皇上能明白就好。”
安生的日子沒有幾天,一個本該平靜的夜晚,熊熊燃燒的火焰幾乎吞噬了宓秀宮,幸虧底下人手腳快,才沒釀成大禍,玄淩十萬火急地奔去,傅如吟被火燒傷,一味喊着疼,玄淩看着她左眼的淚珠,實在于心不忍,向前走去,可是映入眼簾的右半邊的臉,卻讓他仍不住停住了腳步。
傅如吟右邊的半張臉已經被爛了,那哪裡還是人的臉皮?分明是地府才能看到的景象,不少地方還冒着血。
“好端端的,怎麼失火了!”
周圍人聲嘈雜,忽然一個人跪了出來,道:“禀皇上!是暢安宮裡的小德子縱的火!”
小德子已經被按住,拖了出來,猛地磕頭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是敬妃娘娘指示!奴才被逼無奈才!”
此時一抹嬌嫩的身影靠近:“參見皇上。”
“容兒,你怎麼來了?”
安陵容福了福身子,眼淚挂在眼角,啜泣道:“嫔妾一向與傅妹妹交好,實在擔心妹妹,這才趕了來!,妹妹沒事吧!”
玄淩歎了口氣,道:“你自己去看吧。”
安陵容小跑步過去,“妹妹!”待看到那張臉時,她錯愕地雙手捂住嘴,悲痛欲絕一般又走向玄淩:“皇上,好端端的,怎麼會失火。”
玄淩咬住牙:“還不是敬妃的好奴才!”
“敬妃姐姐一向寬和……怎麼會……”安陵容驚到。
玄淩道:“朕寵愛如吟,她們就看不過去,可朕沒想到,竟然就這樣容不下如吟嗎!”
安陵容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強作鎮定道:“皇上息怒,敬妃姐姐再不對,好歹也撫育着胧月帝姬……”
“胧月?”玄淩驟然想起,勃然大怒道,“她不配再撫育朕的女兒了!胧月帝姬就抱到宓秀宮傅婕妤身邊養着吧。”
安陵容道:“皇上……宓秀宮如此,怕是暫時住不得人了。長楊宮雖不比宓秀宮,若皇上和妹妹不嫌惡,就讓妹妹去我宮裡,陵容願意照顧傅妹妹。”
火終于被撲滅了。
隻剩下灰燼随着風在空中飄然起伏,好一片狼狽景象,玄淩點了點頭:“也好。”
宓秀宮失火,又事關一同協理六宮的敬妃……眼下已經被貶為貴人,封号也褫奪。胡蘊蓉提心吊膽。與端妃商量事務時,仍有些後怕,但隻能打起精神:“蘊容年紀輕,什麼事都不懂得,隻能麻煩端妃姐姐多多指點。”
端妃笑得很平靜,姣好的面容好似一朵潔白蓮花:“本宮身體不好,凡事就指着你了。”胡蘊蓉聽懂了其中意思,笑而不語。端妃身邊的吉祥替胡蘊蓉換好了茶。“胡容華。和睦帝姬剛剛冊封,我們娘娘知道,您也辛苦。秋日風大,夜間容易走水,您也注意着些。”
聽得“走水”二字,胡蘊蓉心頭顫抖,還是隻能笑笑:“蘊容謝過了。那娘娘宮裡,也定當注意這些才是。”
“本宮的批香殿,常年夜間都不貪燭火。畢竟天災人禍,哪個都不好防備。尤其人禍,真的遇上了,也不知道火到底是誰放的。不是嗎。”端妃的笑容就好像無風的湖面,美麗,沉靜,而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