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自甄嬛回宮以來,玄淩為了她好生休養,費盡心思,哪怕是寒秋地暖也使得整個宮殿無處不如春,還夾雜清雅香薰。甄嬛如今二十出頭,正是最風姿綽綽的年歲,比剛入宮的丫頭少了些稚嫩,又不顯得蒼老可惡。
她拿銀勺攪拌着瓷碗中雜果飲品,先與玄淩嘗了一口鮮,甄嬛一笑:“皇上嘗出是什麼了嗎?”
玄淩思索了下:“葡萄?”甄嬛笑眼盈盈:“瞞不過皇上。嬛嬛還以為,葡萄早已過季,皇上會猜不出來。”玄淩笑道:“這有何難,何況紫奧城,那些奴才為了讨好莞妃娘娘,自會樂意費這些心思,不過似乎還有幾味水果?”甄嬛颔首:“皇上猜得沒錯,尋常的果飲隻怕皇上早喝膩了,臣妾就想了這個法子。”玄淩輕笑:“朕的莞妃果然獨具巧心。”他抱過甄嬛,海棠色的衣裳在墨黑的長袍之上,好像一朵驟然盛開的海棠花般瑰麗。玄淩溫柔撫過甄嬛耳鬓的碎發,忽地感慨:“若是如吟有你一半聰慧,朕不知少費多少心思。”
聽得“如吟”二字,甄嬛眼底的笑意略微淡了一點,紅唇兩角卻還是上揚的,她啟唇道:“妹妹還年輕,又有皇上疼愛,自然任性了點。”玄淩皺了皺眉間:“朕從前也是這麼想的,可如吟已經二十,也為人母幾年光陰。朕知道,她本性不壞,待咱們的胧月也好,可長此下去,怕教壞了胧月。”
“宮裡還有乳母師傅教養着,何況妹妹到底是大家閨秀出身,咱們的胧月又是金枝玉葉,四郎擔心這些做什麼。”甄嬛說道,又伺候玄淩飲下了一口葡萄果釀。
“胧月如今跟着如吟,脾氣也是越來越大,前幾天還嫌棄绾绾這個名字不好,硬是要改了叫玉君。”甄嬛心裡一顫:“那胧月就是淘氣了,她的兩位姨母都是從玉字輩的,說出去犯了忌諱。何況玉字到底俗氣了點,哪裡像天家帝姬。”
玄淩擺了擺手:“到底君臣有别,她是君,姨母是臣,不算犯了忌諱。”甄嬛見玄淩沒有接後面半句話的意思,也沒有再開口。隻好轉過話題說:“瀝兒這些日子會識字了,四郎有空可要去看看?”
“哦?那朕得空可得去看看。”玄淩握住甄嬛的手,“嬛嬛,你飽讀詩書,把瀝兒教給你撫養,朕是放心得很。将來等到咱們的皇子出世,兄弟一齊讀書識文……”甄嬛眨了眨眼睛:“孩子還不知男女了,怎麼四郎就已經笃定是個皇子了?帝姬就不好?”玄淩笑應道:“帝姬也好,隻是咱們已經有了胧月這個帝姬,兒女雙全的福分,朕自然能希望你有。”甄嬛笑笑:“有瀝兒在膝下,臣妾可不是兒女雙全?”
玄淩笑笑,又看向了甄嬛隆起的小腹:“宮裡的人都議論嬛嬛你所懷并非朕之子,朕卻相信。”他頓了頓,繼續道,“你可知曾經庶人沈氏之事?”甄嬛心裡一驚:“臣妾從前确實與沈氏交好,因此回宮後有所耳聞。”玄淩道:“是了。她生下孽障,欺君罔上。朕其實當時她邀寵之時就頗感奇異,一向待朕不恭之人,怎會忽然顧念起曾經的情分來?說與朕聽?隻是朕一時糊塗,想她或許是在深宮煎熬,才想通用此計複寵,可誰想卻是暗結珠胎。但嬛嬛你與她不同,你一向心高氣傲,但也對朕用情,一時置氣,事後想通,這朕都是能夠了然的。”玄淩憤憤道:“沈氏之事,宮中斷斷不能再出現了。惹得母後也煩心。”甄嬛倚在玄淩的懷裡,長眸輕合,良久,道出一句:“四郎安心,莫動了肝火。”
是夜,長樂宮卻是不安生。此一出,看似是傅如吟得了孩子,但明眼人心裡都清楚,如此隻會更加增加皇帝對莞妃的憐愛之心。從前傅如吟得寵,到底她心思單純,甄氏心機深重,且不說已經生了有胧月帝姬,膝下養着二皇子,肚子裡也有着孩子,還正值盛年,将來一定會再有生養。胡蘊蓉照顧好和睦入睡後,回到自己寝宮,内心不免盤算起了日後。
忽然間小正子磕了個頭進來,小心翼翼掐着嗓子恭敬道:“禀娘娘。奴才得了消息,皇後娘娘着人收拾了倚梅園荒廢已久的栖紅館。”
胡蘊蓉在帷幕後面解開了自己的發髻:“這又是為何。”
小正子沒有擡頭,繼續說道:“據說是為了三日後晚間酉時,皇上起駕祭奠純元皇後忌日。”
“皇上懷念純元皇後……彼時若有人能在場,祭奠純元皇後,定能讨得皇上歡心。”胡蘊蓉沉默片刻,輕笑道。“你先去領賞錢吧。”
栖紅館在倚梅園極其偏僻處,如今不是冬日,隻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胡蘊蓉一望覺得無趣。小正子和瓊脂穗兒跟着,小正子低過頭走來:“主子,已經酉時了,栖紅館在西角落,咱們還在東角,怕來不及見到皇上,反而勞煩主子白走這一趟。”
胡蘊蓉彎腰,撿起一根枝丫在泥土上繪畫取樂。淡淡道:“急什麼,皇上愛重故皇後,不會立刻就離開。”她畫了個女孩笑臉,又過了半晌,小正子已是急不可耐,怎麼也不好再吱聲。胡蘊蓉起身:“天有些冷了,你腿腳比瓊脂穗兒都快,回去幫我拿件鬥篷吧,要最暖和的。”
小正子“嗻”了一聲,正好遠開,胡蘊蓉又想起什麼,道:“诶,穗兒,你也跟着小正子回去幫本宮拿本宮屋裡那個手爐,他不在裡屋伺候,本宮怕他找不着。”小正子疑惑:“奴才問知翠姑娘等人便是,何苦讓穗兒姑娘跟着跑這一趟。”
“你們先去就是,何況一會本宮去見皇上,人太多了反而不方便。”小正子于是才和穗兒一同回去,胡蘊蓉把枝丫丢在一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好了,咱們去栖紅館吧,姑姑。”
西角離栖紅館有一段腳程,一路上荒蕪落敗,不似冬日紅梅素雪美麗天地,小路上蜿蜒崎岖,遠遠看到一間小殿,想來正是栖紅館,外見平凡,院前似許久沒有清掃,落葉枯木遍地,胡蘊蓉踩着石階,慢慢走了上去。
剛踏進大門,看到兩道明黃色身影,就下跪請安:“蘊容不知表哥表姐在此處,驚了聖駕,望表哥表姐恕罪。”
一道紫紅色衣裳倩影先行出列,冷哼道:“怎麼,昌貴嫔也是來祭奠純元皇後的忌日不成。”
胡蘊蓉神色慌張,看向玄淩道:“表哥!蘊容……不知今日是純元皇後表姐的忌日……驚擾了表哥和表姐以及純元表姐在天之靈,還望表哥恕罪!”她看去,玄淩神色凝重,而側方則跪着幾個宮裝女子,低着頭,不知是哪些人。玄淩道:“既不知道,那你來這裡是做什麼。”胡蘊蓉道:“和睦馬上要入學跟着師傅識字嚼文……嫔妾請問了通明殿法師,說倚梅園風水合得上和睦八字,尤其東角,沿途撿些落葉枯枝燒了,再畫上小女兒肖像,能祝禱學業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