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兩滴,三滴……無數滴豆大的水珠自上空湧來,黑夜中低沉的烏雲壓抑又可怖,像張牙舞爪的巨大妖怪。
然而所有看到這一幕的民衆,都無法克制地歡呼雀躍起來。
下雨了。
尼亞,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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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狂歡的民衆們截然不同,在不知道飛行了多久以後,在經曆了在天空中忽上忽下的難受的失重感後,被獻祭出來的王子終于落地。
背上傳來一陣劇痛,巨龍不甚輕柔的一丢,讓王子極其狼狽的姿态滾落到一個石窟當中。
“啊!”
冷硬的石窟地面沒有任何緩沖,安萊恩被這結實的一摔給摔暈了過去。
巨龍将祭品扔到環境惡劣,裹挾着大陸最刺骨寒風的千仞峭壁上的巢穴之中,随即又飛走了。
來自肩胛處的劇烈疼痛讓落入巨龍巢穴中的安萊恩昏死過去,接着又痛醒,如此反複好多次。
傷口引起了發燒的症狀,王子皺着漂亮的眉頭,精緻的臉上全是冷汗,周遭點點幽藍色的微光将他好看的臉襯得陰郁詭谲。
他身上最後一件潔白的尼亞服飾已沾滿了斑斑血迹,黑色的髒污與灰塵也在剛才他被甩落到這裡,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後亟不可待地攀爬上來。
這位尼亞的王子,完全不複之前的尊貴與純潔,沿街讨飯的乞丐說不定都比他現在的模樣來得體面。
在又一次被痛醒後,安萊恩感到自己的腦子清醒多了,可能是燒到極緻,他反而疼痛感降低,沒有再度昏去。
隻是身體和意識就像是被剝離開來一樣,和周圍陌生的環境總有一種分隔的不切實際感。
忍着身體快散架的疲痛感,安萊恩艱難地挪動身體,爬到角落靠坐着。
将外衣脫下,他選了一塊看起來還算幹淨的布料撕開,慢慢扯成條狀,将自己的肩膀傷處給裹好。做好這些後,或許是心理作用,肩膀上的傷讓他稍稍松緩下來,王子偏轉着頭,打量着四周的環境。
這裡是一處岩崖洞穴,洞口現在就在自己的斜上方。
洞穴是兩頭通透的,自己應該是處于類似甬道的位置,左邊是寒風呼嘯的洞口,右邊的盡頭則是有微弱的亮光,顯然另有一個嶄新的空間。
不用擡頭,安萊恩都能聽到外面呼嘯的風雪聲,剛才他就是被薩利奧用爪子勾住肩膀一路提溜回來的,肩上的劇痛和剛才經曆過的漫長風雪讓他的臉變得青白 ,即使現在所處的環境相對安全,似乎也還能從皮膚的表面感受到若有若無被風割裂的刺痛。
黑龍将他丢在這裡之後就獨自離開了,也不知道何時回來。
但這種時候還能擁有的單人時光無疑是寶貴的,至少自己現在還能對即将死無葬身之地的地方有所了解,王子冷漠地這樣想着。
甬道的兩端分别對應着兩條路,命運之神似乎此時此刻就站在了這位善良王子的面前,輕聲問他,到底選擇哪條。
王子沒有猶豫,朝着甬道左邊走去,沒一會兒就爬到了洞穴口,因為他的動作,洞口的細碎石頭簌簌地往下掉了一些,掉入了底下的萬丈深淵。
這居然是一個位于懸崖峭壁上的洞穴!
稀薄的雲層阻礙了往下看的視線,這像是天堂又像是深淵,共同點是,無論如何尋找,再怎麼極目遠眺,都看不到陸地的身影。
這裡沒有人類,也沒有平常能見到的飛鳥,雄鷹,秃鹫,這裡除了他沒有别的生物,隻有嚴酷的大自然。
哦,還有那頭不知脾性,不知去向的,巨大而恐怖的惡龍。
王子站在随時能掉下去的洞穴口,突然笑了起來,真是的,好像沒什麼處境會比現在更糟糕了。
這也算得上是難得的體驗,不是嗎?
人站在極高處的時候,往往不會害怕,安萊恩就不害怕。
他往下看的時候,仿佛看到下方的雲層中有着許多無形的,朝自己招手的精靈。
那從極端死亡中誕生的思緒,在安萊恩的耳邊誘惑道:
跳吧,跳吧,
跳下去就解脫了。
與其待會兒遭受折辱,不如現在就結束自己的生命。
卸下一直戴着的面具吧,這樣苟活實在太累。
你至少可以決定自己的終點。
對于有些時候的某些人來說,死亡帶來的并非恐懼,而是芬芳。
在這樣的誘惑中,安萊恩的眼睛逐漸睜大,身體也不由自主朝前傾斜,眼看着就要像是折翼的飛鳥一般往下墜落。
但忽然!
外面一陣極強的寒風灌進來,将安萊恩刮退了好幾步。
冷風激起王子裸露在外的皮膚,讓他深深打了個冷戰,安萊恩猛地清醒過來。
他往自己傷口上一抓,指甲嵌入血肉模糊的,被巨龍抓出的肩上的血洞裡,使勁攪弄了好幾下。
這樣當然很痛,痛到王子的嘴唇都從一開始的薔薇色變成烏青。
但同樣也很有效,這一瞬間的疼痛壓制過了高燒帶來的幻覺,讓安萊恩的頭腦清晰理智許多。
他不能現在就死,至少不能現在死。
巨龍要是看不見他,可能還會回去找尼亞的麻煩。
他不能自私地選擇自殺,他無法選擇自己的死亡,被那頭惡龍玩弄至死,是他作為祭品的責任,不能逃避,也不應該逃避。
這樣想着,安萊恩捂着肩膀,轉身離開了剛才還費勁巴拉爬上去的洞穴口。
反正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
死亡必定會到來,自己不用着急,隻需要坦然接受它就行。
如此思考着,王子走向了洞穴的右邊,走向了那個有着光亮的,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