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狀态下無法說出來的話,借着這個機會,梁今禾一股兒腦地全倒了出來。
她猜想,謝其山在那日後一定去查了謝其林的所作所為。
梁今禾攀上他的脖頸時,便在賭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所幸,她垂淚控訴之時,他隻是沉默不言。
梁今禾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隻是還沒從被強的陰影裡走出來,既然如此,她必須給他個台階,否則兩人之間的隔閡永遠無法消除,她便不能越過他,同Bob達成合作。
梁今禾很擅長觀察人的心理,從細節中尋找蛛絲馬迹。
盡管同謝其山的接觸僅僅隻有幾次,但她能揣摩出他的邊界在哪裡。
這大概是她從小便學會的技能。
媽媽剛走的日子,梁今禾郁郁寡歡,家庭醫生為她帶來了一隻撫慰犬。
那是一隻威風凜凜的德國牧羊犬,體型魁梧,站立時幾乎與中學時期的她等高。
梁今禾那時候還不會壓抑情緒,她脾氣差,像一隻暴龍,看見漂亮的花兒要掐掉,路過圍欄邊的草要折斷,她對一切都不滿意,渾身上下散發着“我要和世界同歸于盡”的糟糕情緒。
她簡直人嫌狗憎,撫慰犬也不喜歡渾身是刺的梁今禾,它平日離她遠遠的,并不願意親近。
但梁今禾發現,即使它不喜歡她,卻會在她的抑郁情緒發作時,盡職盡責地守在她身邊,坐得端正。
所以不管她多麼崩潰,多麼過分,都不用擔心她的撫慰犬有朝一日會離開,因為忠誠盡責已經融入了它的血液。
這和謝其山身上的某些特質很像。
挺直的脊背,五官沉毅而端莊,無論從哪個角度,都透着一股凜然正氣。
即使她對他做了過分的事,但謝其山終究信守承諾放過梁家。
謝其山這樣的人,接受的教育是傳統老式的,古闆、冷硬、不近人情,但骨子裡正直、重諾、憐弱。
梁今禾曾經專門試驗過,如果她暴躁地摔打東西,撫慰犬會繃着臉守在她身邊,确保她不會傷害自己。
但如果她可憐地縮在沙發上顫抖哭泣,撫慰犬便會心軟,從而加倍地發揮基因裡的忠誠,它會用頭輕輕蹭着她的手臂,或是将身體蜷縮在她的腳邊。
就像是那晚的謝其山。
他知道自己被算計,不敢置信,憤怒得身體緊繃,見她滿頭大汗,依然冷着臉不為所動,和一塊冷冰冰的石頭沒什麼區别。
可漸入佳境,她哭泣出聲,趴在他挺拔的身軀上喊疼時,卻看見他冷厲的眉眼稍緩,甚至放慢了速度。
再堅硬剛強的石頭,也能化作繞指柔,這是梁今禾唯一能找出的弱點。
梁今禾絲毫不介意示弱,在她看來,示弱不代表是弱者
相反,隻有弱者才會一步不讓地守着可憐卻沒有用處的自尊心,而她更重視實際的好處。
畢竟她總不能真的等到葡萄園的所有葡萄爛掉,酒廠地窖裡全部的存貨消耗殆盡後,再去謝其山面前哭唧唧求他允許Bob來幫忙吧。
利用人心是可恥的,但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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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惜得知梁今禾住院的消息,趕到醫院前來照顧她。
她的眼圈紅紅的,欲言又止的模樣讓梁今禾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梁今禾為她揩去眼淚:“夏惜,發生什麼事情了。”
夏惜垂下頭,露出難過的表情:
“Annabella,很抱歉在你生病的時候,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她從手提包中掏出一個文件夾,裡面有一份稅款繳納通知書。
梁今禾接過文件,仔細翻閱後,忍不住爆粗口:
“Shift。”
轉入國際中學後,梁今禾的英語成績依然很差,為了不耽誤留學,她主要要求聘請一位英語私教。
自從她的英語私教老師發現梁今禾喜歡說諸如[shit]、[fuck]、[bitch]等詞語,并且在學習這些詞語上幾乎是無師自通,老師便委婉地要求梁今禾換個更加文明的方式。
比如她希望梁今禾把[shit]換成[shift]。
英語老師告訴她,增加一個[f],能夠使梁今禾在國外的時候更像一位淑女。
梁今禾冷笑,增加一個[f]确實避免了淑女說髒話,可她會像一個智力有問題的分不清單詞的淑女。
不過她仍然采納了這項建議,因為她需要變成淑女,否則梁柯不會同意送她出國。
對于現在的經營狀況來說,催款通知書上的數字絕對是個天文數字。
該死的Judas不僅背叛了他的崗位,卷款潛逃,還偷偷地埋下數個隐患,像随時可能炸開的地雷。
欠繳的巨額稅款便是率先爆炸的地雷。
夏惜忿忿不平地握緊了拳頭:
“我跟那位管理稅務的機構人員交涉,向他提交了Judas濫用職權、侵占财物的證據,請求能多給莊園一些時間,畢竟我們也是受害人,可是,他卻一點兒不通人情。”
梁今禾知道依靠單純的交涉,當然不能使得那位管理人員讓步。
畢竟在溫哥華,梁氏莊園代表的隻是無權無勢的商人,當然,現在連錢都快要失去了。
她覺得頭疼,因為梁家在溫哥華真的沒有任何人情可以用。
梁柯不重視這邊的生意,這注定了,當梁今禾想要來這裡開辟一個新的冰酒品牌,會舉步維艱。
梁今禾安慰了難過的夏惜,并告訴她自己能想到辦法解決,讓她不要為此傷身。
夏惜信任梁今禾,聽話地離開。
但是,事實上,梁今禾根本沒有任何辦法。
Judas的贓款還沒吐出來,巨額的稅款又壓了下來。
這大概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天奶總是關了一扇門後,又釘死一道窗戶,現在幹脆連下水道都堵死了。
當你發現事情變壞時,事情變得更壞了。
多狠哪。
傷神之際,梁今禾聽見一道熱情洋溢的聲音:
“Annabella,美麗的Annabella,可愛的Annabella,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病房的門沒關,她轉頭,看見笑容滿面的Bob。
梁今禾越過Bob的肩膀,看見沉默地等在病房外的男人。
他倚在門外的牆壁上,抱臂靜靜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