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靈市的天氣特别好,馬路對面的芙蓉樹上花苞待放,前幾天,丁甯給傅霁月寄了明信片,很簡短的幾個字:紅姐姐,芙蓉花,要開了。
中午,傅霁月有了回信:lucky,我現在已停止服用藥物,進入新的治療階段,勿念。前幾天念之生辰,我去雲嶺想祭拜她,但墓園的工作人員不讓進,我就托他們把鮮花送進去了,她不會生氣吧?
全世界最好的念之,怎麼會因為這點兒小事生氣?如果她活着,今年三十歲了。死亡其實沒什麼可怕,就像念之,有人思念一天,她就沒從這個世界上離開過。
丁甯笑靥如花,小心翼翼把明信片放在清茶旁邊,坐露台上等芙蓉樹開花,從中午直到深夜。
沒開燈,月光皎潔,孫郗走過來,以為丁甯睡着了,把大衣脫下來輕輕給她蓋上,随手拿起茶桌上的明信片。
他皺了皺眉,臉色在朦胧中難看至極。
“你說的沒錯……”丁甯突然開口,把他吓了一跳。
她眼睛沒睜開,繼續說:“的确,那個孩子離開,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聽她糾結他無意間說出口的話,孫郗心裡很難受,卻不知道怎麼替自己解釋。
“一個無辜的孩子,不該替兩個不負責任的父母贖罪。”
丁甯的眼角似乎濕潤了。
孫郗緩緩坐到茶桌另一邊,歎了口氣,“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丁甯側過臉看他,夜色中她的表情模糊不清,她突然笑了,重複他剛剛的話,“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孫郗揣測不到她的心意,隻随着她咧嘴笑。
“目前的形式這麼嚴峻,你不在雲嶺好好待着,跑這來幹什麼?”
丁甯一邊煮茶,一邊漫不經心道。
“想你了呗!”他拉過她的手,冰涼冰涼的,就把它攥起來捂。
“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在這裡安監控,沒必要利用劉姐,她是個樸實的人。”
“沒有的事”,孫郗連連搖頭,她是為孫正給劉姐打電話的事生氣了,“如果我說正哥對你說的話是真的,你會信嗎?”
丁甯表情淡淡,“某人因為我不接他的電話而哭鼻子?”
孫郗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正哥怕我哭到不能自理,所以給劉姐打電話叫她幫忙找你。”
丁甯把手從他的掌心抽走,嬌嗔道:“有病”。
“所以你是相信了?”孫郗乘勝追擊,見她的嘴角閃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心裡頓時樂開了花。
可那點滿足很快被慌亂所替代,她找殺通天和張佛他們,到底是什麼事情?
其實,她完全可以同他講講心裡話,比如十四歲那年,她有多痛苦,多無助,他願意同她分擔那份悲慘,可她什麼也不告訴他。
他突然起身,來到她面前蹲下,擡起頭問:“我,二十二歲時,你,你在哪啊?”
丁甯意識遊離,沒聽清他的話,“什麼?”
她的模樣天真無邪,像個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孫郗後悔了,幹嘛勾起她痛苦的回憶?他勉強擠出個笑容,“沒什麼”。
丁甯卻又想起那一知半解的話,嘟起嘴巴道:“我在哪?不是被你困在這嗎?”
她的一字一句,像密密麻麻的針,紮進他的心窩。
他二十二歲時,在F國上學,因為殘疾而郁郁寡歡,因為事有不公而憤世嫉俗,是個和自己鬧别扭的大男孩。
而大洋彼岸的她,正經曆人生中非人的磨難,如果他們那個時候相遇,他是不是就能保護她了?
孫郗閉上眼睛,讓眼淚在心底安靜流淌。
“所以呢?”丁甯打斷他的悲情,“你回惠靈市不單純是想我吧。”
孫郗整理好情緒,重新回到座位上,她冰雪聰明,果然什麼也瞞不住。
清茶寡淡,他細細品味,“周博賢給我打電話了,你在王朝筠的安排下,見了幾個人。”
丁甯眸色閃動,抖了抖唇,“還說什麼了?”
對于女朋友這個稱呼,孫郗不滿意,所以他把稱呼改變,洋洋得意道:“他說叫我管好我的未婚妻。”
暗處裡,他又狠狠地捏捏鑽石戒指。
丁甯愣愣地看他,反應過來後啐了口,“誰是你未婚妻。”
她用的陳述句,而不是疑問,或者反問句,這叫孫郗欣喜若狂。
沉默了會兒,丁甯反問:“你就不想知道我找他們幹什麼嗎?”
她歪過頭,挑釁地看他。
他把竹椅拎起,來到她面前坐下,表情難得一見的嚴肅,“丁昇被抓了,你想和張佛打聽他的情況,你和丁昇雖然不熟,但畢竟兄妹一場,關心還是會有的。”
他給她找台階下。
丁甯點點頭,“所以你不吃丁昇的醋了?”
孫郗似乎認真想了想,“我感覺你不會喜歡丁昇那樣粗犷的男人。”
丁甯噗嗤笑了,仔細端詳他的臉,“你又算什麼細膩的男人呢?”
大衣不小心從她身上滑下,他幫她重新披上,拉住她的雙手,“小甯……”孫郗欲言又止。
丁甯知道她想說什麼,卻不戳穿,等他自己說出口。
好半天,孫郗才鼓起勇氣,“小甯,我有點想不明白,為了怄氣,把身邊的人置于危險之中,真的值得嗎?”
他掌心的手,輕輕地顫抖了下。
“是挺不值得的”,丁甯把手抽出來去添茶,“我不會再和王朝筠有聯系,至于丁昇的事,交給法律吧。”
給兩人的茶杯填滿,她起身來到護欄前,遙望遠方,那是老墨山的方向。
“你通知黎改之,我要見他。”
他聽到這句話,猛然起身,“小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