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的清月下,更鼓聲聲,打更的小太監沿街行過。
逢潭被常聿擁着隐入夜色。
少頃,騰空的雙腳觸及到實物。她緩緩睜開眼,瞭望四下,眼前一陣發暈。眼下,顧不得被他帶到了何處,隻知此刻兩人正立于黃色琉璃瓦檐之上。
“我倒是忘了,”常聿笑得頑劣:“你畏高的。”
什麼忘了?!
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氣惱:“你放我下去!”
說完,她聽見他長歎一聲:“好罷。貴人執意如此,微臣也不好再說什麼。”繼而他閑閑收了手。
逢潭一瞬驚慌,緊緊回抱住他,咬牙切齒道:“常聿!”
常聿佯作很為難地往後撤着身子:“貴人這是做什麼?此等逾越之舉,怕是不太合規矩。”
逢潭埋頭在他懷裡,感受到他退避的動作,心中浮現一瞬莫名的失落。不過,這股異樣的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此刻現境更容不得她分心去思考,悶聲嗔道:“我真是低估了你,你這人真是蔫兒壞!”
常聿學着她以往的語氣,道:“還行吧。”她的靠近,讓他感到餍足,想一直溺在懷裡的芳香中,舍不得松下。直至感受到懷中女兒家的輕顫,這才恍覺自己過了頭,斂聲屏氣地帶着她慢慢坐穩:“不吓你了。”
逢潭推他:“你不要臉。”
常聿輕輕“嗯”了一聲:“你說是就是。”
她橫他一眼,背過身不想看他。
“……”
生氣的樣子也好看。
常聿耷拉下眼皮,滿腦子亂如麻。
靜默半晌,他兩手後撐,蓦然失落。
逢潭瞧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又在失意什麼?”被欺負的明明是她!
常聿盯凝她許久,舉目望月,幾分怅然:“非我所有之月,猶入我眼,這算什麼呢?”
這下,逢潭徹底回身對着他。她半天沒有說話,隐隐覺着他今晚有些奇怪,但是這股子感覺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原也不是什麼悶聲吃癟的軟性,自己固然也還在氣頭上,眼下有些煩惱他。可是轉念一想,他向來又是這般玩世不恭,沒個正行的心性,平日裡也沒少被他氣到,亦是都還沒到至于她動怒的點。小吵小鬧,不痛不癢的,跟這種人過于較真反而也沒意思。
于是她回問道:“怎麼,你喜歡月亮?”
常聿轉過臉睨向她,細碎的銀光含在噙水的眸中,比拟當空流年星河,竟也不見半分失色:“...喜歡。”
“我也喜歡。”逢潭看着他眸中自己的倒影:“但是,過于美好的東西,人人都會心向往之。一旦公之于衆,就不會再獨屬于任何人,何況是月亮。”
聞此,常聿雙眼微阖,蓋住眼底襲上的濃濃深色:“可我想要。”
不僅想要,更想獨占私藏,讓月亮隻唯自己所有。
逢潭也索性躺了下來:“...非己之物,強求不得,也強求不來。”擡眼彎月懸空,漫天繁星點綴,猶墜人心,而她卻心感不及身邊之人半分,不知不覺中心神被引誘,情不自禁道:“常聿,你比月亮還好看。”
倘若換做平常,此話一出,依照他的性子,尾巴估計早就已經傲然翹到了天上。然今時況下,他的神情卻不見絲毫愉色,渾身團溢出呼之欲出的落寞與黯然。這還是她頭一次從他那裡見到這樣神傷的神情,不覺擰眉:“你怎麼了?”
常聿喉嚨滾了滾,嗓子發緊,好似經曆萬般艱難才擠出一句話:“...往後,都别再說這種話了。”
“……”
“大人。”
蠻枝見常聿回來翊乾樓,旋即立馬跟了過去:“宮外遞了消息進來,說是廣陵那邊……出事了。”話罷,等了片刻卻遲遲不見面前男人有任何動作,亦沒有任何指令,忍不住狐疑:“...大人?”
“嗯。”
蠻枝一愣。
常聿沉默了一會兒,道:“明日找人寫道折子上來,去走一趟罷。”
*
“娘,”硯慈手足無措地站在常松蘿身後,目光停留之處,是她那卷起的袖腕下,露出的青翠紫玉:“疼嗎?”
常松蘿聞言,連忙将袖子使勁往下拉了拉。
硯慈道:“娘,你是不是很疼.....”
常松蘿輕輕捏了把他的小臉,全然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硯慈真乖,娘一點兒都不疼。”
“出門在外,哪有不受傷的?磕磕碰碰很正常啊~”
硯慈看着她,無聲地張了張嘴,臨到嘴邊的話,幾度又被他咽下。
常松蘿自是注意到了孩童頻頻欲言又止的舉動。于是,她主動開口詢問道:“怎麼了?是有什麼話要和娘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