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水汽氤氲,蒸得都夏有些昏。
她擡手在充滿水汽的玻璃上随手亂畫。
浴室門外響起催促聲,“洗好了嗎?”
“馬上。”都夏回道,她知道郁遠青是擔心自己。穿戴整齊後,她像往常一樣在吧台熱牛奶,郁遠青跟在她邊上裝忙,像隻蚊子一樣嘤嘤嗡嗡。
“快去洗漱,準備睡覺了。”都夏催促道。
“好。”郁遠青嘴上答應得好好的,腳下卻一步也沒挪動,眼神快要把都夏盯出一個洞來。
“你看着也沒用。”都夏聳聳肩,“你用這個眼神看許甯居可能比較有用。”
郁遠青不願意聽她說這些話,作勢要上來捂她的嘴。都夏轉了個身繞過,順勢把郁遠青推進浴室:“趕快的吧。”
“你急什麼?”郁遠青撐住門,反問道。
“宣你侍寝啊。”都夏一笑,彎腰從郁遠青手底下逃走。
都夏捧着牛奶站到露台上,随着經濟的發展,近幾年自華也陸陸續續起了不少高樓,夜間會反射月光的玻璃窗連成一條線,也有點大城市的樣子了。可和上海的繁華還是沒得比。
燈火通明,有錢人們晝伏夜出,再不用擔心紫外線使他們的皮膚老化。他們人為造出了另一個時區,在那裡,時間隻是擺設。虛度光陰、豪擲千金才是他們人生的真谛。
都夏看見過那個時區,可也隻是看見過。
“在想什麼?”郁遠青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後,帶着點潮氣的頭發擱在她的肩膀上。
“在想,小時候的事。”都夏回答道。
“你小時候還有我不知道的事?”郁遠青環住她的脖子,把頭更靠近她一點。
都夏淡淡一笑:“是啊,我小時候哪有你不知道的事。“她捏了捏郁遠青的臉頰,評價道,”嗯,還和小時候一樣勁道。“
郁遠青一挑眉,正要質疑她的用詞。都夏嗷嗚一聲,咧開嘴做了個咬合的動作:“我咬過,所以我知道。”
郁遠青很不自然地别開頭:“咬……什麼咬。”佯裝很困的樣子打了個哈欠,就要往房間裡走。
都夏拉住他的手,用了點力把他拽到自己身旁,趴在他身上,深深歎了口氣。
“小小年紀,歎什麼氣。”郁遠青很老土地說道。
都夏努努嘴:“小時候你每回拿卷子都跑得飛快,我一度認為你在體育方面很有造詣,有參加奧運會的潛質。”
郁遠青朝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不遠處是還亮着燈的自華一中的宿舍樓。郁遠青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食指指側,那是高中刷題時留下的老繭。那個時候老師抓得嚴,每天第一節課都要檢查前一天的卷子,如果沒帶,就得多一份課後罰抄。都夏有時候粗心大意,出門太急就忘了帶。
等到早讀班長讓大家把卷子拿出來的時候,都夏着急忙慌地把包翻個底朝天,一個星期前就沒水了的筆、掉了蓋子的塗改帶、被揉得皺皺巴巴的月考卷子都在桌上一字排開。種類豐富得能開雜貨鋪,但總之要用的那張就是找不到。
都夏轉過頭,帶着點期望地看向郁遠青:“你帶了嗎?”
郁遠青看着那張在聽到他的肯定回答後,就會變得視死如歸的臉,面無表情地、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也沒帶。”
然後在她忽然亮起來眼神裡,很盲目地瞎編亂造:“我準備回家拿一趟,順便把你的也拿了。”
都夏把家裡鑰匙雙手捧出來,像是進獻什麼金銀寶貝:“大王,那就拜托你了。”
都夏不自己去有兩個原因,一個是郁遠青是排球隊的,體育生有張專門的出入證,可以在上課時間外出;另一個,就是郁遠青跑得實在太快,他每次都能趕在下早讀之前回來,讓他們能在老師面前瞞天過海。
“如果其他國家的參賽選手都和你一個水平的話,我倒是很有信心參加。”
都夏“啪”的一巴掌拍在郁遠青胳膊上,郁遠青白皙的皮膚瞬間出現一道紅印子,他倒抽一口涼氣。
都夏一本正經道:“有蚊子。”
郁遠青剛擡起手,就在都夏威脅的眼神中,默默又把手放下,小聲嘀咕一句:“幹嘛,我不能幫你打蚊子啊。”
都夏隻當他是在自言自語,不理他,又把視線移到樓下。
随着自華旅遊業的發展,老城區也被重新調整了。原本的小路被拓寬,新的高價把城市變得立體,道路兩旁加上圍擋,曾經行人、汽車、電動車都混在一起走的路,也變得井井有條。
從前郁遠青回家抄的那條近道,現在變成機動車道。行人得花雙倍的時間,從前面的大路走天橋繞過去才行。
城市擴建,遠處江對岸曾經很荒涼的山也被移平,二十四小時不下班的LED燈彰顯着城市新區的活力。
“自華太大了。原來以為花上幾個小時,用腳步就能丈量的地方,現在竟然一輩子也走不出來。”都夏無奈地說道,“也許我就該聽我媽的,回到自華,随便找個班上。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出去闖蕩江湖。”
郁遠青把都夏轉過來面向自己,神色很認真:“可有些人天生就不甘于随便。”
都夏忽然鼻頭一酸,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但又極力忍住,扯出一個似笑似哭的表情。
郁遠青一把把她抱住,揉進懷裡:“不是你不好。”
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有點啞,讓都夏懷疑他是不是也在哭。
“不是你不好,你很好,是他們配不上你的好。”
都夏忽然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擊中。
不是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