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前混亂如麻。韋延清伸手扶離盧夫人,眸中有心疼,有愧疚,卻漆黑又深邃,并無一絲後悔與退縮,他說:“兒子不孝,但這是我與父親的事,您和祖母不必在此陪我,别染了風寒。”
盧夫人哪裡肯走,那邊老太太說了一堆,好聽的不好聽的都有,卻都沒能松動韋延清的态度。這時他已經不單單是為事,而是與韋史長年積壓的沖突浮出水面,誰也不肯先低頭。老太太精明年老,看出後也不點破,隻是哭着讓杜杳她們拉走盧夫人。
不知為何,韋延清忽然冷了幾分音道:“母親,您再不走,我便長跪不起。反正父親也打不死我。”
時過境遷,所有人都像無事發生一般,隻有大哥還沉浸在傷痛。老太太和盧夫人,都隻記得杜杳這個兒媳。以此類比,換位思考,韋延清不覺寒了心,也生出一種後怕。
今日他不抗争,可能換來的就是同一種下場。
如此叛逆不道的話說出,盧夫人駭然大驚,也不等杜杳攙扶,踉跄站起指着他道:“好,好啊!如今都敢這麼跟你娘說話啦,當真是白疼你一場,你現在大了,不聽你娘話了,不讓我管,你讓誰管你?我撂開手,随你去就是!”
說着,盧夫人叫丫鬟攙扶着,急急忙忙走開了。
老太太拿着手絹擦淚,隻是默默陪着。韋延清道:“祖母,您也走吧。”
這時長輩或許最不易勸。崔老夫人給公主使了個眼色,李皎然點頭,待崔老夫人走後,回頭對明珠等人說:“你們也先走,這裡有我。”
韋明珠皺緊眉頭,并沒立刻走。
那邊韋绮羅倒被崔燈霓拉了先走,還勸了幾句:“如今老太太和夫人都不樂意,咱們何必在此久留?到時煩得韋伯父惱了,再打延哥哥幾下,豈不麻煩?我想父子連着心,韋伯父自有分寸。”
“那又如何?大不了我陪二哥一起跪着!”韋凝香說去就去,叫韋明珠忙給拉扯住,她看了看那邊的韋延清,目光一轉道,“你就别去給二哥添亂了。雖不知二哥和父親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由此來看,你去陪跪,意義不大,反倒容易讓二哥煩惱。”
韋凝香苦着臉:“那要怎麼辦?”
韋明珠環視一圈,忽而笑道:“這樣,我有辦法。绾妹妹留下,和皎然妹妹一起過去說服二哥,到時绾妹妹假裝往地上一倒,隻有皎然妹妹在旁,難道能抱起绾妹妹不成?隻剩二哥可以,這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這方法,是不是明顯了些?”崔燈霓忙道。
韋凝香眼睛一亮,道:“我和三姐想到一處去了,也沒别的好辦法,就這個吧。”
陳绾月站在一旁,聽了這話,莫名心裡不是滋味,泛着酸澀。她不想再讓韋延清擔心了。說話間,一向乖巧不怎麼提出意見的陳绾月忽然撩開眼皮,美眸仿若水光綻放,絢爛沉默:“我留下,三姐姐你們回吧,皎然姐姐也是,不用擔心。”
衆人皆是一愣。突然,韋凝香睜大眼睛道:“绾妹妹,你怎的哭了?”說着,也不管周圍姊妹們如何看,徑自拉着陳绾月轉身,去韋延清身邊,回頭道,“我陪着就好。”
如此,衆人隻得離開。
李皎然漠然看了許久,雨幕中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可笑極了,她冷笑一聲,沒有對誰的輕蔑,隻有不屑,因為她比誰都清楚,雨過天晴,今日發生的一切,仍舊不會改變什麼。
她什麼都知道,但沒必要點破。
不論如何,最後韋延清的枕邊人,隻會是她。李皎然沒有得意,沒有争搶的意願,甚至懶得再看一眼這徒勞掙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輕狂行徑,她當然不看在眼中。
什麼才重要都分不清,違背禮儀廉恥去自求姻緣,簡直荒唐。李皎然沒再管雨幕連天中鞭痕累累的男人,徑自與韋明珠等人離開。
這都是他們自作自受,沒什麼好值得同情的。也遲早會從情窦初開的莽撞,變成妥協于實際的人情練達。過幾年權衡利弊,不得不吞下今時的苦果,甚至能成對方老死不相往來的舊情人。
今日便是韋延清大鬧天宮,也不會換來韋伯父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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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韋延清擡眸,眼睫叫雨水打顫着,若無其事道:“不走?”
陳绾月為他撐傘,臉上分不清是雨是淚,她鼻音囔囔地嗯了聲,解釋道:“四姐姐把傘給了我……”
話音未落,鞭子抽落的聲音響起,雨點飛濺上她的衣裙。
他的後背已血肉模糊,這一下,韋延清沒能吞忍,喉間悶出一口冷氣,又止于緊閉的唇,扼制在發聲之前。他道:“這裡冷,回去。”
陳绾月想喊“别打了”,可這是最無用的呐喊。
她蹲下身,用嬌小的身體去為他傳遞哪怕是一絲的溫暖,他身上很冷,陳绾月擡頭,看見韋延清蒼白的嘴唇,還有低低垂着,深沉又不解朝她看來的雙眸。
“你起來。”她哽咽說。
韋延清沒再看她,仿若冰封:“與你無關,我跪在這裡,是我的事。”
“……”陳绾月心中一痛,卻又知韋延清是為激走她,也便聽過且過,沒拿他疏冷的态度當回事,“再打下去,會出事的,你先起來好不好?”
韋延清沒有動。
這裡氣寒。他推開她,仿佛無心再應付:“我說過了,這是我和我父親之間的問題,無須任何人操心,你在這裡,隻會讓我更為難。”
陳绾月氣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地上一灘長河般蜿蜒盤旋的血痕,像是兇獸的獠牙,她回轉千腸,最後隻是哭着喊出一句話,卻沒什麼力度,她還是舍不得對他發狠,也或許是她本身就不會大喊大叫地嘶吼。
她嗓音幹澀,本想生氣卻隻飽含了心疼:“難道我不能關心你?”
韋延清擡了擡眼,看着那雙通紅的眼睛,默了默道:“過來。”
陳绾月茫然一瞬,但還是湊了過去,韋延清低頭,當着才出書房的韋史的面,壓抑了多年的反叛,蜂擁而上,促使他腦子昏沉,漠然到失去所有理智,隻為一個目的而做出對韋史凝視的回應。
他不會是,第二個大哥。
她也不可能走死去的那個丫鬟的路。
既然都各有苦衷,那就要所有人都以為是他的錯好了。韋延清很清醒地拉住陳绾月的手,面無表情朝那紅唇湊了過去,那邊韋史吩咐用力打,韋延清卻似沒有聽見。須臾,陳绾月手中的傘掉在地上,耳鳴地看着他加深這個舉動。
沒多久,韋延清不緊不慢地站起,在韋史狂怒的視線下,彎身抱過跌坐在雨中的陳绾月,穩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追魚一直在旁,見狀忙跟了上去,為兩人撐傘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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