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我不便去,隻你去罷。”她平靜地道。
“為何不去?範動等人都在等我們的喜酒,還有我麾下的那些将士,幽州風水也好,對你休養有益。”
陳绾月緩慢擡眸:“你走開。”
“我以後,不想再看見你。”
韋延清渾身僵硬,一時無言。
最終,他還是從嬌鸾畔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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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宣政殿偏殿,天子坐于階上,旁邊宮人侍立,中有一人垂手在旁,裝束為太醫院宮裝,那老大夫理了理衣,上前跪奏:“回禀陛下,臣已按照聖意,謊稱相府二奶奶有孕,并佩戴藥用香囊,診脈時暗用針刺入二奶奶穴位,香氣入體,無知無覺,想臣走後不久,便有如真的滑胎之象。”
德公公立即跪下,笑着恭賀:“恭喜陛下,賀喜陛下,不久即可抱得美人歸了。”
“朕的玉佩留在相府,韋延清那樣骨氣桀骜的人瞧見,不可能不惱,又兼知道朕與绾兒當年情誼,想必少不得争吵一番,”李紳話罷,含笑稱贊道,“德公公不必多禮,這都是你的功勞,若非你碰見常去相府看診的李大夫行色匆匆,喊來問話,又獻出這麼一計,朕也不知該如何拆散他們是好了。”
半晌,李紳忽然黯淡了神色,支額倚在案上,失魂落魄道:“朕本以為,與她兩情相悅,她嫁韋延清,不過是以為朕負了她,可朕排除萬難,放下身段,偷入相府,她卻抵死不從,一腳将朕踹下床,竟要尋死。朕不怪她,這是她忠于夫君,朕隻怪自己來得晚了。”
德公公忙道:“陛下何必自尋傷感,現已鑄成銅牆鐵壁,對绾姑娘和韋大人來說,前後左右都是死局,不可能再和好如初,如此一來,不消皇爺争搶,引來韋大人的圍攻,那美人兒便會知道好歹,自往皇爺懷抱中來。”
“卑鄙是卑鄙,但當今外面天下皆知他韋家要反,隻道皇爺沒有腦子,受那宜貴妃迷惑,殊不知是有心無力,判賊當前,并沒有呼喚一聲便引出千軍萬馬鎮壓的機會,隻待潛藏在暗的韋家勢力顯露。”
聽見這麼說,李紳心情稍好,大笑幾聲,冷冷拍案。
旁邊的李大夫聽了,卻目光銳利地瞪向德公公,欺君蒙騙,天下将敗之于宦官恭維矣!
李大夫雖無恥,卻是個有良知和勇義的,當即跪拜道:“陛下深思。臣聞晉王曾上奏,齊州已陷入賊軍布圖,又接連禍亂城池無數,若無當地官員大臣與衆将抵擋,隻怕早已打入長安來,陛下當居安思危,怎能于此種國難之下還思如何掠過人妻?”
“再則,陛下切勿蒙蔽自我,當備軍整頓,以防韋大人起兵造反,韋史隻貪權,終無大志,但其子卻有一顆狼子野心,聲望權勢,無不響徹天下,甚至蓋過他父親韋史,皇爺不敢明搶,實則不正是忌憚那韋延清勢力?何必聽宦豎胡言,誇大現狀,現在早已不是當年了啊!忠言逆耳,有備無患,還望陛下聽之思量。”
李大夫說完,往地上重重一磕。
李紳目光猶豫,這時德公公突然附耳過來提醒:“陛下,若是李太醫不忠,把這事兒捅了出去,绾姑娘豈不恨死皇爺?到時哪裡還有重逢相守之日?不僅沒有,定也少不得和那韋大人更加如膠似漆,再也纏綿不開。”
“咱家聽聞,他們夫妻倆感情極好,韋大人日日宿在相府嬌鸾畔,甚至白日宣淫,夜晚推枕,如此情深,再有這麼一後患,豈不反成了那韋大人的助力,讓绾姑娘遠皇爺而近韋?”
話音剛落,李紳目眦欲裂,當即一腳踹飛了德公公。
“混賬東西!你再說一句,信不信朕砍了你?!”
滿殿驚慌,不及衆人反應,李紳已勃然大怒,倏忽拔劍斬殺了李大夫,血流如注,又奔去瑟瑟發抖的德公公面前,把劍架在他脖子上:“狗東西,伺候筆墨來!”
德公公忙爬去研磨備紙,卻不想李紳是要發诏。
看罷聖旨,德公公惶恐跪在一旁,磕頭不停道:“皇上三思啊!皇後之位怎可如此草率?何況绾姑娘已是相府的媳婦,韋相國是朝廷重臣,您擅奪之,必然引起軒然大波,到時将不可收場呐!”
若是打聽得是他挑撥,彼時第一個死的人,定然是他。
李紳冷笑:“你不是說朕隻是沒尋着機會麼?怎的現在又如此攔勸?朕也不願跟你計較,你隻領了朕的聖旨,去相府親自宣讀罷。”
無奈之下,德公公請來宜貴妃,誰知李紳喜新厭舊,一朝情移,恩愛再不複,命人将宜貴妃擋在殿外,并不宣見。
彼時宜貴妃黯然神傷,忽記起什麼,忙叮囑了德公公去通傳。
德公公大喜,直呼有救,進去後撲下告訴李紳:“咱家恭喜陛下!貴妃娘娘有喜了!”
李紳以殘忍穩固地位,父兄皆被弑,更有先前堅持為心上人保留嫡長子地位一說,此時這等緊要關頭,正是失而複得,珍惜無比,若是忽傳出後宮他最寵愛的女人有了身孕,又怎能再與他兩心相許?
他本就冷血,聽了以後,不喜反躁。
方才又有德公公的“白日宣淫,夜晚推枕”之激,怒不可言,天下又亂,煩不勝煩,不由分說便站起身來,淡然走出殿外,見了哭哭啼啼的宜貴妃,半晌,擡腳将其踢翻在地,狠狠踩在宜貴妃的肚子上。
德公公等忙抱腳跪地拉扯。
“皇爺使不得啊!”
“宜貴妃已有了身子,這可是皇嗣呐!”
宜貴妃痛不欲生,淚眼看着沒有一絲舊日溫柔的男人,懇求道:“陛下,這是我們的孩兒……”
李紳一怔,随即加重了腳力,很快便見殿前多了一灘血。
他挑了挑眉,不當回事:“朕連父兄都不顧,一個孩子又算得了什麼?怪隻怪你肚子不争氣,偏有在了朕找回绾兒之際。說來,朕是不是也該同你這個賤人算算賬?朕竟不知,你與那崔家二姑娘常在後宮算計的那人,竟是朕的绾兒,朕什麼都知道,你們害慘了她,讓她幾乎活不下去,崔老夫人連棺材都為绾兒準備了,她去江南赴朕約定的那日,又在想什麼呢?”
“朕隻恨,從不曾阻攔你們,到發現之時,朕的绾兒已曆盡艱辛。即使殺了你,也不能洩憤,你與那崔二姑娘的性命,朕要留着給绾兒交待,至于你肚子裡的孩子,隻要不是绾兒的,朕并不在意。”
韋茯雪心如死灰,蒼白一笑,望着他道:“若是陳绾月懷了臣妾兄長的孩子,陛下也會這般殘忍嗎?”
李紳毫不猶豫:“她的孩子,朕會視如己出。”
“陛下好狠的心。”
李紳煩悶道:“還不快把人拖下去?”
宜貴妃艱難撐起身,隻見貼身宮婢攙扶了,自往春晖院走去。
德公公哭得傷心:“陛下啊陛下,何苦為了一個心有所屬的女人,傷害您與貴妃娘娘的孩兒呐!”
李紳垂下眼睫,負手回殿:“孩子她想要,朕以後還會給,但绾兒隻有一個,朕不想再失去她了。”
然而可笑的是,從始至終,那位陳姑娘都不曾說過半句話,與皇上見過一面,那位陳姑娘更沒表示過,她在不在乎他寵愛其他女人,又有了皇嗣,一切都是李紳殘暴使然,果決專行。兩人相認,甚至還是昨日李紳偷入相府,欲要肌膚相親,才見得一面,也不想想,與宜貴妃朝夕相處,是否日久生情。
德公公歎了聲,落寞跟進殿内,又吩咐了小太監傳太醫去春晖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