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冥壽壽宴漫長而盛大,為邵峋祖父投胎而準備的資糧一船一船運過來,小凫島上的大火連着燒了七天七夜,曾經生機勃勃的小凫島成為焦土。
葉蘭绡白天眼前都是熊熊烈火,晚上睡在船艙裡,她下鋪是一個時不時咳嗽和嘔吐的老人,這讓她每晚都睡不安穩。
她每晚的夢境都光怪陸離的,經常夢見很多很多人擡着一尊黑色的人偶,那人偶盤着腿,一塊黑色的布條綁住了人偶的眼睛。
他離葉蘭绡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葉蘭绡瞪大了眼睛,忽然發現那人偶并不是泥塑的,而是人的肉身經過特殊加工而成的,紋理清晰真實,葉蘭绡甚至能感受他肌肉尚存的彈性。
她不确定“他”是死是活。
葉蘭绡左右閃避,但那人偶卻逼近了葉蘭绡,終于他倒了下來,砸在葉蘭绡面前……葉蘭绡再一次醒來。
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走出了船艙。
晚風吹散了船艙裡的憋悶,帶來遠處的花香,葉蘭绡大大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潮水在夜色中輕輕拍打船底,人感到一陣類似于醉酒般的微醺。
不遠處小凫島上的火焰仍舊晝夜不停地燃燒,族禱們像吃了什麼特殊的提神用品,從儀式開始的第一天直到第三天仍舊不停地在跳舞和吟詠。
“笃笃笃”,葉蘭绡聽到有人輕叩甲闆的聲音,尋聲看去,原來是蓑衣老人在水裡遊泳。
“快下來遊水!”蓑衣老人叫她。
“我不會遊泳。”葉蘭绡不好意思地回答。
“那太可惜了,鳳凰泾的水和别處的水體感是不一樣的。”老人惋惜地說道。
“怎麼個不一樣法?”葉蘭绡好奇。
“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老人故作神秘。
葉蘭绡于是到處尋找遊泳圈,卻發現她所在的遊輪上一個遊泳圈都沒有。
“用這個。”老人遞給葉蘭绡兩個幹癟的手臂遊泳圈。
葉蘭绡經不住誘惑,給臂圈吹滿氣,第一次下水遊泳。
老人教葉蘭绡遊泳,“教你一個最簡單的遊泳方法:每次戴臂圈的時候都放掉一點氣,這樣等到臂圈裡的氣放完,你就能憑借自己的力量浮起來了,也就差不多學會了遊泳。”
葉蘭绡已經沒有了初入水時的緊張,興緻勃勃地在水裡撲騰,但她仍舊理解不了“鳳凰泾的水體感和别處不一樣”的意思,她想,可能是她沒在别處遊過泳的緣故。
鳳凰泾水不駐留,晝夜往前奔湧。
“馬行千裡随波去,象入三川逐浪流。”老人突然怅然所失地說道,或許,随波逐流說的就是他的一生。
葉蘭绡聽出了老人話中的頹喪,略一思索,把老人的話轉了個彎,道:“馬行千裡明道去,象入三川順勢流。”
把“随波逐流”轉念成“明道順勢”,不知提高了多少境界。
老人終于哈哈大笑:“我一百歲了,終于遇到了一個能聽懂我說話的知己,不枉此生了!”
葉蘭绡遊泳學得很快,到冥壽結束時,她已經能不戴臂圈遊出去五十多米。
葉蘭绡把臂圈還給老人。
老人呵呵一笑:“送給你了。”
葉蘭绡于是把撒完氣的臂圈揣進了背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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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冥壽壽宴終于結束了,邵家人在夜色中打道回府。
“按照船程,明天一早才能到A市吧。”葉蘭绡聽見有人說。
“莫要大聲喧嘩,吵到别人休息。”隔壁船艙有人提醒到。
葉蘭绡大概睡了一個鐘就醒了,仍舊是夢中的那具黑色肉身人偶砸在她面前,把她砸醒了。
她輕手輕腳地穿上衣服,走出船艙,卻發現夜不是一般的黑,月亮都消失不見了,主桅杆上平常亮起的頂燈也熄滅了。
葉蘭绡覺得有些奇怪,不經意間往駕駛室内看去,隻見年富力強的船長不知去向,隻留下幾個年老的舵手戴着老花鏡費力地在看儀表盤。
葉蘭绡越看越覺得詭異,摸回船艙,抱起自己的背包,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打起盹來。
葉蘭绡所在的船隻越來越靠後,離邵家的船隊越來越遠,漸漸地已經看不見其它船隻的身影了。
到了後半夜,葉蘭绡看見船上最後的一盞燈也熄滅了,船隻停止了運行,接着,船底突然破開一個口子,江水不停地往船艙裡湧。
葉蘭绡背起背包,“啪啪”敲響了艙門,“大家快醒醒,别睡了,船漏水了!”
船艙裡傳來陣陣嘈雜聲,“快打急救電話!”“大家别慌,邵家會來救我們的!”葉蘭绡聽見不同的聲音此起彼伏。
“糟糕,沒有訊号,電話好像打不通!”有老人舉着她碩大字體的老年機說。
“我們難道就是壽宴的最後一盤菜嗎?”有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