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蘭绡大汗淋漓地從夢境中醒來,發現自己裹着浴巾,躺在一片微黃的鹽粒中。
不知是誰把她放在鹽蒸房裡鹽蒸。
身體的快速脫水讓她感到渾身乏力,葉蘭绡搖搖晃晃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
門外有兩個女仆,葉蘭绡聽見她們在說:“人參還蒸着呢。”
葉蘭绡懵了一下,沒聽明白她們在說什麼。隻隐隐約約覺得“人參”說的是她。
葉蘭绡走出鹽蒸房,立馬有動作熟練的女仆給她換上了潔白的曳地長裙,有女仆給她塗脂抹粉,有女仆給她梳理頭發,戴上黃金發冠。
葉蘭绡恍然以為自己還在夢中,而她這次模拟的是一位身份高貴的公主。
她以為這是她貿然加速儀式而引發的後遺症,眼前一切不過是她的幻覺。她摸了摸脖子上的伯明翰軍哨,覺得這哨子的手感從未有過的真實。
葉蘭绡走出門,隻見許多邵家的男女老少跪在門外,朝着她所站立的方向磕頭。
裡面甚至還有蘭花幹戶。
葉蘭绡聽見邵家的族禱在唱:“我所鐘愛的地球,永恒沐浴在血的湖泊,它懸挂在宇宙是一個祭壇……沒有罪惡,沒有善良,所有的生命隻是為了獻祭;沒有目的,沒有停息,殺死死亡也必須獻祭……”
葉蘭绡聽清了歌詞後,頓覺汗毛倒豎,她低頭看自己腳下,果然是一個巨大的祭壇,而她俨然被裝扮成他們心目中“神女”的形象。
電光石火間,葉蘭绡明白了女仆所說的“人參”的含義——是“人牲”!她是邵家所選中的神靈的祭品!
這并非是什麼夢境!
葉蘭绡想轉身就跑,但她後面的大門已然關鎖。
她想走下祭壇,但祭壇足足有三層樓那麼高,她腳下的舷梯已被撤走。
她進退無路。
“叮”得一聲,悠長的敲罄聲響起,一個身着華麗白色長袍,手中舉着權杖的人在三十多名弟子的簇擁下走過來。
他身材瘦削,眼窩深陷,葉蘭绡隻和他打過一次照面,便覺得這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危險人物。
原來他是邵家族禱中的禱王。
葉蘭绡聽見那禱王嘴裡念念有詞,這次說的話她都聽不懂了,但她長期浸淫在各種古典文獻中,因此猜測這應該是某個時代的古音——隻有邵家有這個能力把這古音口口相傳,流傳至今。
念誦完後,禱王讓蘭花幹戶走上台前。
蘭花幹戶一掃往日庸常從衆的穿搭,此時竟也莊重華麗起來,她手裡端着一碗豆腐腦走了上來,正是葉蘭绡此前昏睡半年給她續命的那種豆腐腦。
舷梯在葉蘭绡腳下延伸開來,蘭花幹戶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上舷梯。
葉蘭绡聽見她說:“一百零七碗禱神猴腦已經服下,還請笑納這第一百零八碗禱神猴腦。”
葉蘭绡聽見“猴腦”兩個字,頓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但她很久沒吃東西了,吐出來的隻有酸水。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蘭花幹戶,隻覺得眼前這個人她從未看過。
她平時是勤懇的、樸實的、善良的,帶點懦弱和膽小的,但此時她面色冰冷而殘酷,像夕園門口那兩隻石獅子。她張着血盆大口,伺機咬下她最後一口。
葉蘭绡遲遲不接受這形似豆腐腦的禱神猴腦,蘭花幹戶執着地望着她,葉蘭绡也執着地回望過來。
“蘭绡妹子,我第一回見你就很喜歡你,不想看見你經曆這一切悲劇。但禱王說你是獻祭的先天聖體,你能在一百零七個人都遇難的情況下保全性命,說明你的福德較之于旁人更深厚,用你來獻祭,神明會滿意的。而且,獻祭不是死亡和犧牲,是福澤深厚的表現,如果今天被獻祭的人是我,我會毫不猶豫地走向祭壇的。”蘭花幹戶對葉蘭绡說。
葉蘭绡腦子裡閃過昔日她們朝夕相伴的場景,又恍然記起蓑衣老人跟她說過,誰都不要相信,好好活下去。一時千頭萬緒湧上心頭。
大約五分鐘後,葉蘭绡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
“她居然在這種情勢下還能笑?”蘭花幹戶驚疑了起來,冰冷的面容有一絲皲裂。
葉蘭绡端起蘭花幹戶手裡的禱神猴腦,道:“謝謝你那半年的照顧,我的感激是真的,此後就不必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