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一響他的動作就停住了，像知道這一定是個要緊電話，但來的時間太沒眼力見——千辛萬苦終于到了這個興頭上，又被一棒錐掄回了現實。他臉色真是難看極了。

“老婆的電話啊？”元一意味深長。

“你有完沒完。”他掐她的腰，元一按着他的手咯咯笑。

“對不起對不起，你快接吧，讓我起來。”

“你不用起。”他從後面抱着她的手沒松，另一隻從褲兜裡拿手機。

“讓我起來。”她掰着這個紋絲不動，完全不把她體重當回事的手。

“你能掰開就走。”他故意使絆子，已經若無其事地打開翻蓋手機看來電提醒了。

她胳膊使勁兒腿敲他膝蓋都不管用，好像還抱得更緊了，身上一時起了一層汗，索性抱着他脖子親了兩下他臉頰，他果然頗為滿意地松開了。元一趕快站起來，他意猶未盡，作勢要勾她手腕，她趕快繞去一邊。

“是我。”他開始遊刃有餘地接電話了。

她這方面很執着，說事兒實在不能和談情說愛混在一起——工作和生活是需要明确分開的兩個内容，小打小鬧好說，重疊在一起甚至會讓她覺得人生混亂不堪沒有條理，暧昧關系遠不可能這樣來。蹲着的男人接聽電話似乎就沒再管她了，他向後一坐，對着電話那頭随意又認真地商量着什麼。元一用指腹抹了抹口紅可能越界的地方，不用鏡子就能整理，她觸碰盤起來的頭發，不需要重新紮，那隻肥碩的兔子正蹲在莫老五身後，确切說是他旁邊那個巨大的物件旁，鼻子抽動着，乖巧地四處嗅聞。

他坐下去完全沒有顧及，白襯衫的尾部已經有了很多灰塵，無論如何，實在沒有女人幹預的講究樣子。

家裡有女人的男人很好判斷，不管他們願不願意，身上都自帶一股女人參與的講究味道，再遮掩粉飾也難免透風。她本以為這很好發覺，不用動作，一種語氣或用詞習慣都能汲取到這種信息，大家都會。但顯然她更敏銳，外加上，她賭運真的很不錯。

朋友說她時運不順别灰心，絕對是點在賭運上了，沒事兒賭一把勻勻。說完一圈人憤憤不平地把賭輸的錢給她。

他對照顧女人的講究應該來源于一種直接的經驗，而他本人完全沒有被女人照顧的痕迹。女人照顧出來的男人要麼具有受束縛的，宣示主權的規訓感，要麼是極度的大男子主義。

真是又直又糙一男的。你說他會照顧人吧，他不由分說背着你幾十米幾十米地上下跳，你說他不懂憐香惜玉吧，他又會做隻兔子哄人開心。會點兒，但不周全，獨慣了。可能家裡确實有位同樣大咧的女主人，但還是不一樣的。

她一開始和他上床就是月經不來，大病初愈，久不開葷，審核過關，于是吃了頓好的。她沒想什麼然後，一夜情調理激素，免得像是懷胎一年不顯孕。

元一蹲下來，朝着兔子拍拍手。

兔子胖墩墩地跳過那個物件，擠進她懷裡，她開始打量那個終于露出真身的器具——一個龐大到笨重的煙鬥。

她或許早在曼迪合衆國就見過他扛着這個東西。隻是或許，她實在記不清了。是為了造煙嗎？那小巧一些的煙具豈不更好？

她想起剛剛莫老五一口抽盡的煙。

她沒聞見他身上有煙味，依舊是香皂味。如果用這個抽煙，那肥皂簡直要罷工了。

“什麼？！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告訴我！”忽然，男人對着電話像暴雷一樣喊。弓着的身體都坐直了。

“和這個沒有關系！你應該早點告訴我！”他訓斥對面。“我就算現在立馬過去也要一天！”

元一默不作聲地看着山。她忽然記起最開始見到他似乎也正處盛怒，那個呵斥同事的嗓門，幾乎讓她耳鳴。

哦，好像還用鞋把同事砸暈了。

哦，那個獵人好像還要砸她。

元一努力回想，把他在曼迪合衆國的印象大緻撿了起來。老實講，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那時的莫老五在她眼裡純粹就是個在醫院裡走動的人，一個病患家屬。醫院最不缺的就是人，出了醫院，誰也不會記得誰。她記憶最深的隻有他的塊頭，端六個箱子的閑庭信步，除此之外實在難以記得詳細。

“你先做好自己的事吧！”他對電話大喊，用力地關上了手機蓋子。

他揉着太陽穴，煩躁地捋着頭發。

“有急事？”元一留了幾步，輕輕問。

“不算，沒事，不耽誤。”他不高興地說。

“讓你耗在這兒麻煩你了。”

“沒有，本來就是突發情況。兔子已經找三分之一了。”他擡頭看她。“你坐呗。”

“不用了。”

他沒再多說，闆着臉盤腿坐了會，又重新把手機拿出來打電話。

元一走到後面，對這突如其來短暫的無所事事感到難安。如果在家休息，片刻的甯靜的确是一種享受。她記不清什麼時候開始除了自己周邊人都有事做會讓她隐隐焦慮，是，她的工作永遠閑不下來，閑下來所空留出的虛無土壤仿佛會萌生一股自鞭式的罪惡，和着曾經無數次無能力的忏悔讓她内心不安。跑高等級前線任務的多少都有這個毛病，很多人都會用健康的身體毫無節制地消耗以抵消因無能而落下的遺憾，如果不能與這股難言的自我鞭策正确相處，不要多久身體精神就會吃不消。

她看着遠方，腦子裡開始過臨床案例。剛想掏煙，想起來今天的可用額度已經用完了。

“……”

戒煙真難呢。案例配煙，絕配啊。

她心如死灰地想。

“在想什麼？”男人語氣溫柔地朝她說。好像已經觀察了她一會。

元一看過去，他手機放在旁邊的地上，似乎不會再鬧騰了。他朝她微笑着，撐在地上的手拍拍旁邊：“來坐呗。”

“我穿的新衣服。”元一看着那塊絕對不幹淨的地方。

“……”頓了會，莫老五從地上翻起來，一隻手插着兜把裹煙鬥的布撿回來一抖一鋪，又痛快地坐了回去。“來，幹淨了。”像專門給小狗做了個窩，他又用雙手把那一小片區域鋪展，作出像服務生一樣的邀請姿勢。

“收拾好了小姐，您請。”他調侃十足，畢恭畢敬地說。

元一滿意地過去坐下了。

坐下她發現這布也沒多幹淨，顔色很遮灰，一時有種意料之内的好笑。

“你誠意太差。”她托着臉說。“你應該把上衣脫下來給我。”

他身後撐着的手離她更近了些，低頭寵溺道：“這可是我為了見你專門換的。”

“搞得像不見我你就不穿了一樣。”

“你講究，我配合一下嘛。”

“是不是一會有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