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寒嘴角又染上了一點淺淡的笑意,和那日端來湯藥的表情一般無二。
宋歸年心下頓時警鈴大作,直覺這為司大夫又有什麼手段來折騰他。
故而眉頭緊蹙,警惕地問道:“你做什麼?”
司寒将九針在床榻邊的小桌上依次排開,“不做什麼,為你治病而已。”
下巴微微向宋歸年雙腿的方向擡了擡,“你還想不想站起來了。”
“針灸而已,放心,不疼的,”
随後宋歸年就見司寒取出一根根比他手指還要長的針來。
司寒瞧着宋歸年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不住失笑道:“聽阿竹說你以前習武啊,舞刀弄槍的,怎麼連這麼小的一根針都怕。”
說着,拿起針在宋歸年眼前晃悠兩下,“這針隻是堪比手指長短而已,要說針灸,還有比你整個人長的。”眼見宋歸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司寒道:“要不我給你換那個試試?說不定療效更好哦。”
“不必……你用這個就好。”
嘴上答應的好,但是宋歸年的眼神還是不敢往司寒的手上瞟一下,他雖說習武。但因為身子不好,學的都是暗器一類。況且他自小在攝政王府裡長大,雖說五歲之前吃了些苦頭,但是那時候小,記不得事。五歲之後就是錦衣玉食的生活,一貫被養的嬌氣。怕疼也怕苦。是個一點委屈都不肯受的主。
但是司寒都這樣說了,他倒是真怕這人回房裡取出一根比他人還要高的針出來。
“行,那就用這個。”司寒爽快地應聲,繼而說道:“你是自己把褲子脫了還是我幫你?”
此言一出,宋歸年一時詫然,渾身都是不自在。
不僅僅是因為男女大防,更是因為這雙腿是他不願意讓旁人窺見的傷痛。身為一個男子,卻近乎一個殘廢,長期無法行走的雙腿瘦弱無力。
因為這身病,他總是與常人不同。
小時候他曾天真地以為自己和其他人都是一樣的,但是漸漸地他發現,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帶着憐憫與悲哀。
以前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隻能盡力地去讨好别人,期盼着那些人有一天給他的眼神會不一樣。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的身子越來越糟糕,最後連帶着雙腿都無法行走。
他終于明白,終其一生,自己可能都無法和旁人一樣了。
于是他變得愈發陰郁,愈發陰晴不定。愈發抗拒别人對他的關心,愈發逃避讓其他人看見自己殘破不堪的身軀。
尤其是這雙腿,就像是釘在他身上的恥辱柱一般。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他是一個殘廢,一個和正常人不一樣的殘廢,一個随時随地都可能一命嗚呼的病秧子。
他恨這個世界為什麼待他如此不公,為什麼所有人見到他說的話都是“真可憐”。
激烈的情緒起伏讓他的眼中泛起血絲,呼吸也愈發急促。
一旁的司寒連忙在他肩上拍了兩下,“少爺,我們上次可是說的好好的,不可以再有過激的情緒了。”
司寒嘟囔道:“不是吧,又不是要對你做什麼非禮的事情,怎麼這麼大反應。”
随即說道:“那我不動你,我讓阿竹進來幫你。我去門外候着,一會兒讓阿竹過來叫我。”
司寒的聲音将宋歸年從翻湧的浪潮中解救出來。
是了。
司寒是不一樣的那一個,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從沒有讓自己厭惡的那些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好。”
司寒再次進去時,宋歸年已經恢複成了往日的樣子。
這雙腿的情況和自己預想的差不多,已經萎縮得不成樣子。宋歸年一直盯着司寒,想從她的眼中捕捉到哪怕一星半點和其他人一樣憐憫的眼神。
但是很可惜,或者說很幸運,一絲一毫都沒有。
宋歸年悄悄在心底松了口氣,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這是為什麼。
他從心底裡希望,司寒能是一個特例。
針刺進去的時候,令司寒意外的是,宋歸年居然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
“真不疼啊?”司寒問道。
宋歸年垂下眼眸,冷笑一聲道:“疼。”
“疼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司寒詫異,難得見這位大少爺如此配合。
宋歸年盯着司寒的眼睛,幾乎是一字一頓道:“我怎麼動?”
司寒這才想起來宋歸年雙腿無力,就是受了再大的刺激也不得挪動分毫。
“這可好了,你這麼嬌氣,省的再亂動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