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恨死她了。
芙雁再三催着要回去,說這裡陰冷,方别霜本不覺得有什麼,但剛才那粒香灰燙得她心裡毛毛的。
常聽人說,被香灰燙到不是什麼好預兆。而且殿内無風,香柱點燃的那頭她一直是朝前撇着拿的,怎麼就被燙着手了呢?
外頭陰雲越布越密,雨不但不停,還轉大了。方别霜徹底洩了氣,真不能再等下去了。
芙雁聽了她的吩咐拿披風帷帽過來給她穿戴好,撐起傘扶她往外走。
老虬龍正跟老秃驢罵得起勁,結果一轉頭發現小神君不見了,再一轉頭那倆凡人也沒了,嗷地一聲叫出來:“小神君等等俺啊!”
他一猛子紮出觀音殿,果然看到那渾身白到透光的少年已經跟着那倆凡人出去了。老虬龍趕緊追上,可還沒飛出寺門就“啪叽”一聲被結界彈了回去。
少年回頭看他一眼,懵懂地眨眨紅眸,毫無所覺地出了結界,隻是在踏出結界的那刻化為了幼蛇原身。
老虬龍又一陣尖叫,四隻爪子對結界連踢帶踹的:“他還是個孩子啊!那麼多人想要他的命,沒俺在他身邊他可怎麼辦,老秃驢俺要活吃了你!”
“唉喲,裝什麼裝嘛,這結界老夫自打下界來的那天就一直拿修為養着了,至今沒人能毫發無傷地出去,螣馗血脈當真恐怖……老夫那記佛印最多也就封他元神七日,元神封着他們找不來的,不會有事的啦。”
老虬龍已經涕泗橫流了,大嚎一聲就要跟他拼命,卻隻能對着空氣狂揮四爪。
螣馗一族的血脈為神族至尊,擁有無上力量,曆來不受三界天道束縛。神籍記載他們渾身都是能令人大漲修為的寶物名器,蛇鱗蛇血甚至是蛇蛻,隻要能得到其中任意一樣都能用來抵擋天劫,讓人免受千年修煉之苦。
不光如此,傳聞若能将他們的神魂放置化魂井中煉化成丹食用下去,就能得到他們的全部神力。
因此種種,螣馗神族雖血脈尊貴,卻屢遭劫殺,天曆萬萬年下來,竟隻剩明旭神尊一個了。不幸的是,明旭神尊也在六千年前神滅了,全族上下就剩一個蛋,還被一個不知死活的女人奪去圈養了。
雖然那女人現在成了凡人,小神君也沖破籠池殺光了那些觊觎他的仙魔,可他從破殼到現在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個月呢,什麼都不懂,實實在在是個孩子。如今又被這老秃驢封了元神,萬一被那些個仙魔妖鬼盯上了,是真會被吃掉的。
螣馗死了就是真死了,神魂消散不能入輪回,到時候他哭墳都找不到地。
老虬龍越想越悲痛,恨不得哭淹整個觀音寺。
一經踏出寺門,方别霜頓覺輕松,好像之前壓在心頭的那股無形威壓一下子全消散了。但這雨也變得異常猛烈起來,大到幾乎不能視物,打着傘都寸步難行,她跟芙雁主仆倆隻能站在連廊下等馬夫把馬車牽到跟前來。
芙雁還在寬慰她:“大不了等到端午,姚公子一個做老爺門生的,逢年過節總要來家看望老師,到那時小姐再尋時機與他商議,定能與姚夫人見上面的。好事多磨嘛。”
方别霜沒應聲。
就怕沒機會磨了,距離端午還有一個月,誰知道這一個月間會發生什麼事。此事一日不定,她就一日不能心安。
馬夫遠遠地朝這邊喊,說馬車後車輪陷進泥坑裡拉不出來了。芙雁催也沒用,隻好過去找人幫忙。方别霜一個人站了會兒,覺得沒意思,摘了帷帽想透透氣。
銜燭已遊移到了她面前。
雨聲嘩嘩,雷聲震耳。在少女松散的目光瞥過來的那刻,銜燭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隻遲疑了一刻就迅速聳直起半個身子,朝她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了自己滿嘴尖銳雪白的蛇牙。
她要看向他了。
那雙永遠都泛着冷意的眼,時隔天曆十六日、人間十六年,又要與他對視了。
她現在就是個能被他活活吓死的凡人,他等着她露出驚恐厭惡的表情。
少女與他對望了。但沒有預想中的尖叫,銜燭看見她對他彎起了眉眼。
她在朝他笑。
這個他最讨厭、最痛恨的女人面對他的威脅,竟然朝他笑。笑得眼底寒光融化,沒了冷意。
“好漂亮的小東西。”方别霜垂視着這條還沒她手臂長的小銀蛇,蛇鱗纖塵不染,紅色豎瞳泛着寶石般的光澤。
她指指他,笑道:“連毒牙都沒有,想吓唬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