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掌管整個方府,她想讓父親相信什麼,就拿得出證據讓他不得不信什麼。況且她要與姚庭川見面是事實,在這個事實之下,她故意違逆父母之言躲避與蘇家的相看這件事,也成了事實。
方仕承拍案而怒:“短視的下流蠢貨!幸好有今日這場雨,蘇家的賞荷宴沒能辦成,姚庭川也沒真受了你的蠱惑去觀音寺,否則我方家的臉都要被你丢盡了。給我滾過來!”
方别霜膝行至方仕承腳邊,方仕承揚手一巴掌打在了她臉上。
銜燭下意識催發神力抵擋,但依然沒能掙開佛印。頭痛欲裂的同時,他感覺到這一掌極重,方别霜已被打得歪倒在地了。
他不明白,怎麼有人敢打她。她有手有腳,又怎麼就這麼屈辱地受了,躲也不躲。
方仕承起身還要打罵,一直立在旁側的管家婆子低聲提醒道:“老爺,蘇夫人先前傳過話了,賞荷宴延後兩日就辦……”
方仕承繃着臉,垂睨着地上發髻都被打散了的少女。少女白淨的芙蓉面上清晰地印着一個猙獰的五指印,卻更顯得她嬌柔可憐了。
二女兒的相貌有七分随了葉氏,卻比葉氏美得更驚心動魄,恐怕翻遍整個姑蘇城都找不到比她更美的姑娘了。他如此生氣,也是因為心裡清楚,方别霜比雪兒更有希望被蘇家公子看中。
他不能打毀了這個籌碼。
方仕承一甩袖坐了回去,又重重呵斥了她一頓,最後才略略緩和語氣道:“從今日起你禁足在家,抄女則女戒,每日晨昏定省的時候交給你母親過目。若有一字錯漏,就讓你母親打斷你的手!蘇家的賞荷宴,你好好表現,給父親掙掙臉面,往後自有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到那時,父親還得求着你呢。假若弄砸了,哼,拿你去配小厮我也舍得!”
方别霜重新跪好磕頭:“女兒謹聽父親母親教誨。”
方仕承喝口茶,擺了擺手。管家婆子立刻上前扶起方别霜往外走。芙雁剛跟着站起來,方仕承突然手一指:“把她押去柴房,擇日發賣。撺掇主子與外男私會,萬死猶輕!”
芙雁不敢辯駁,嗚嗚咽咽的就要被拉下去。
方别霜毫不猶豫朝方仕承重新跪下了:“女兒身邊隻芙雁一個丫鬟還堪受用,忠心不二,萬事皆聽我一人之言。将來若要出嫁,女兒定要帶着她一起。父親,您知道,最是忠心二字難得……”
忠心二字說動了方仕承。等方别霜嫁進了蘇家的門,身邊确實不能沒有可用的人與他們内外接應。
方仕承觑眼芙雁,見她要被發賣了都沒朝方别霜哭喊一句,的确是難得的忠仆,終于松了口:“拉去西角門打完十闆子捆進柴房關一夜,讓她長長記性。”
方别霜又磕頭謝過父親。
“晚些時候去把那罐西域貢使團所贈的凝膚膏找出來,給别霜送去。”方仕承對吳氏吩咐完,朝方别霜笑了笑,“霜兒,别說父親不疼你。隻要你懂事聽話,什麼好東西爹爹會不先緊着你的?”
吳氏笑得不太自然:“是啊,你父親待你可一向要比你姐姐用心,你心裡不能不清楚。”
方别霜眼眶微紅,露出感激又羞愧的表情:“女兒讓爹娘操心了。”
回到溪汀閣,管家婆子剛要走,方别霜攔下她,從妝奁盒裡翻了隻玉镯遞過去。管家婆子看看成色收了,冷語道:“别送大件東西去,這個熱天在柴房捱一夜凍不着她,送點吃的就行了。”
“好,我心裡有數,方才多謝您了。”
“二小姐言重了。”管家婆子轉身欲走,又沒忍住多說了兩句,“其實今天這一遭對您也不算壞事,您可得對賞荷宴的事上點心。好好把握,是能飛上枝頭變鳳凰的!”
“好……”、
送走管家婆子,方别霜把凝膚膏随手丢進角落,吩咐兩個粗使婆子挑熱水過來,又自己收拾了衣服,關上門窗準備沐浴。
臨近傍晚,天陰沉沉的,屋内光線更暗,方别霜卻懶得點燈,倒在床上悶頭趴着,一動不動。
銜燭被壓疼了,不悅地鑽出來,用蛇信子觸了觸她的臉頰。
方别霜轉過臉來看着他。
銜燭看着她臉上的紅掌印。
她這一世好像過得并不好。
方别霜把臉扭了回去,輕輕地歎了口氣。
管家婆子的意思是,幸好有今天這樁事,否則她就沒機會參加賞荷宴了。吳氏其實一直知道她與姚庭川之間有來往,沒揭發是因為希望最後能被蘇家人看上的人是方問雪,所以根本不願意帶她去,連告知都不肯。
父親罵她短視,是覺得她放着高門顯貴不攀附,去勾搭一介白衣書生,愚蠢至極。
沒有人在意她怎樣想,他們都在權衡自己的利弊得失。
往後被禁足,她大概再也沒辦法為自己争取了。
真是窮途末路了。
方别霜拖着疲憊的身軀,一件一件地解下衣服,跨進浴桶内坐下,繼續一動不動地發呆。
背後的床榻上,忽有白光微閃。
盤在枕上的小銀蛇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白發紅瞳的少年。
銜燭按着一陣一陣發痛的腦袋。這佛印好像也沒那麼難突破。
他起身,赤足朝坐在浴桶内發愣的少女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