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雪峰很高。
楚吟和晏不笠一前一後的走在山道上,濃稠的雲霧繞在身邊,激起了一觸即分的涼意。
在青衍宗,徒步登峰表示對将要拜訪師長的尊重,晏不笠今天這麼做,可能是為了讓楚吟懂些規矩。
也可能是他不想那麼早見到梁逢。
高大蒼翠的冷杉層層疊疊地生在山的半腰,針葉如戳,和它的主人一樣,筆直又鋒利。
正值冬日,遠天的太陽照得林間一片蒼白。
楚吟剛剛走路時,不小心踩到了截掩在雪下的枯枝,沒站穩,手撐在了旁邊的樹幹上,枝梢上的積雪便簌簌抖落。
淋了走在前面的晏不笠滿身。
“師兄,對不起......我剛剛沒看到。”楚吟對上他的眼神,頭漸漸垂下,聲音也越說越低。
真是愚鈍不堪。
晏不笠自然不會因這種小事跟他計較,他冷冷看了楚吟一眼,就轉過頭,給自己施了道淨身咒。然後他手頓了頓,順便将少年發絲上沾着的雪塵也去了。
楚吟愣了幾秒,又跟了上來。
剩下的路程,他時不時朝晏不笠瞄上幾眼,眼睛仍是如往常般亮得發黑。
但晏不笠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全程闆着臉色。
直到距離山頂的最後一段。
山道戛然而止,若想從這裡上面去,隻能馭劍。
于是他從識海中召出了淬火劍,停在了半空中。
寒風凜冽,腳下怒林濤聲不絕。
楚吟擡頭看了他眼,然後抿緊了唇,向前踏出一步,站在劍上——那些築基弟子練習用得木劍。
他飛得慢,但是很穩。
晏不笠也有意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朝上升着。
高過枝頭,穿過雲層。
到了覆雪的峰頂落下,晏不笠正想誇楚吟句“劍馭得不錯”,就發現了梁逢立在崖前,
他穿着那身绀紫色的長袍,孤天白地裡很是顯眼。
梁逢肯定發現他們來了,但沒說話。而他不說話,晏不笠更不願開口,一時間師徒三人很是安靜。
又是陣風吹過,冷杉林中驚起了幾聲山雀的尖鳴。
衣角被扯了扯,晏不笠側過頭,楚吟正在看他,眼神裡有些疑惑,也有些擔憂。還有些求救的意味。
算滿了時日,楚吟和梁逢待在一起的時間也超不過兩日。其中一半的時間都在趕路,另一半在沉默。
而他那時甚至沒聽過回雪劍尊的名号。
晏不笠如此想着,還是先開口叫了聲,“師父。”
沒什麼起伏的兩個字,聲調平緩,語氣算不上尊重,但也稱不得無禮。
梁逢“嗯”了聲,然後轉過頭對楚吟說,“你劍馭得不錯。”
楚吟來青衍宗有一年有餘,如今自然知道了回雪劍尊這四個字的分量,也知道了梁逢的一句話是多少人的夢寐以求。
聽了這話,楚吟的嘴角難以抑制地翹起
那雙黑如點漆的眼睛更是亮得驚人,他先是歡快地說了聲“謝謝師父”,然後興奮地看了晏不笠一眼。
他張了張唇,像是有什麼話想說。
縱使性子再早熟,也不過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換作平時,晏不笠肯定會對這種情緒輕易就受人牽動的行徑嗤之以鼻,可他現在卻沒空這麼做。
因為梁逢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該怎麼形容這的目光呢?
其實是很平靜的,隻是他的眸色太淺,映的東西太多,睫毛又過分長,以至于看什麼都像在憐憫。
隻是無論怎麼說,總可以肯定的是,對于當世劍尊來說,這樣的眼神似乎有些太多情了。
劍是世間最鋒利的東西,它朝天揮去,即可斬天道,朝地揮劈,即可開地府。
以劍入道者,無一不是連頭發絲都冷硬的。
“晏不笠,楚吟是你師弟,你不用這麼不耐煩。”
梁逢過了很久才開口。
實際上也沒有多久,隻是晏不笠被這樣的眼神看着實在太難捱。
他聲音很低,卻很幹澈,像是冬夜密密的雪落在石頭上。
而晏不笠面上雖仍是無甚表情,心底都快笑出聲了。
難道他梁逢在崖邊看了這麼久,沒發現他這一路上已經很照顧這了嗎?換是以前,他早就馭劍飛遠,才不會多看這無可救藥的蠢人一眼。
但他隻是“哦”了聲,又道,“弟子知錯,請師父責罰。”
言語懇切,卻毫無愧疚之意。
“你知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梁逢靜靜地說。
晏不笠當然知道梁逢不會怪他,這麼多年,即使那年在他手上犯過那樣不敬的大錯,梁逢都沒有過責過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