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無情,最下不及情。”
轟隆隆——
晏不笠從睡夢中驚醒,窗外雷雲震震,巫雨蒙蒙,梁逢沒有溫度的聲音猶在耳側。
擡眼是模糊的天花闆,上面鋪着玉石。他怎麼又想到這些事情了?
鳳奚不知道去了哪裡,四周昏暗一片,濃濃暮霭籠罩之下,唯有紅爐裡的跳動的火苗散發着微弱的光芒。晏不笠坐起身,他手撐在蹋上,摸到剛剛枕着的那塊地方還有些潮濕。
他從床榻下來,攏了攏身上單衣,走到到爐邊烤了會火。厚重的梧桐木門依然緊閉,通往側室的門卻開着,暖閣的窗沒關嚴,雨聲就是從那裡傳來。
等身子暖和了些,晏不笠便走過去,鳳奚也不在這處。
透過明窗往外看,天陰沉沉的,濃郁的烏雲鋪了很遠,壓得很低,豆大的雨滴從中往下落,形成了厚重的雨幕。倏然間,雨中有道閃電劃過,不大的暖閣被照得發白,案上的糕點冒着瑩潤的光澤。
晏不笠撿了一塊送入口中,清甜綿軟的糕點在舌尖化開,味道應該是很不錯。但他吃這些,不過為了充饑而已。
作為青衍宗的大師兄的晏不笠可以終年辟谷,但作為天蘭院雜役的晏荠一餐不食餓得慌。
暖閣雖叫暖閣,卻無多少暖意。沒過多時,晏不笠又覺得有些冷,他起身将窗子合上,手收回來的時候,袖子淋濕了大片。
往常他陪完鳳奚後,隻要起身的動靜傳出,白裢——就是送他過來得那隻白鶴,就會在送他回到天蘭院。
但今天不知怎麼了,現在竟還沒出現。
糕點吃了大半,晏不笠看了眼牆上挂着的時辰石,卯時一刻。原來不是傍晚,而是清晨,他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他待了會,就準備回到榻去。
就在這時,吱呀——
暖閣邊的木門開了,走進來一個黑發男子,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細看過去,五官和白裢有幾分相似。
“白翌?”晏不笠有些驚訝,白翌是鳳奚身邊的右護法,一般助他管妖族兵事的,他怎麼來了?
“在下奉鳳君之命送公子離宮。”白翌說完這話,就推開梧桐大門走了出去。
來時的宮道那麼長,走時候也不過拐幾個彎兒的距離,白翌在前沉默地走着。
“白裢呢?”晏不笠問,他跟白翌不熟,他這會突然想向白裢問一些事情。
“他...鳳君有事召他走了。”白翌腳步放緩。
這不奇怪,晏不笠“哦”了聲,繼續跟着。
轉眼間,兩人已經到了洞口,往外望去,稀裡嘩啦地落下的大雨織就針腳細密的簾幕,覆滿了整個丹穴山。
“這雨真大啊!”
晏不笠不由感歎了一句,雲微山設有能影響天氣護山大陣,在最适合修煉的晴天,很少下雨,離宗這麼久,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雨。
白翌的腳步停住,側頭看向的他目光有些奇怪,“那公子今天要留下嗎?”
聞言,晏不笠其實有一瞬間的心動,因為天蘭院有點冷,更何況今天還下着大雨...
白翌見他低頭不語,以為是在猶豫,抿了抿唇道:“如果您想留下當然沒問題,鳳君的心思,您是知道的。”
這話他信,鳳鸾宮這麼大,鳳奚再怎麼小心眼兒,他也幫他養了百年的妖丹,總不至于連個過夜的地方都不給吧。
晏不笠擡眼,見白翌堅毅的面容上有些躊躇,笑着搖了搖頭,“走吧。”
白翌的真身是隻海東青,化為原身後翅膀伸長約有三尺多,脊背厚實,他坐在上面很寬敞。
因為下雨,周身施了道屏障,倒不似來時那樣刮刀子。潮熱的雨幕隔絕出一個小世界,晏不笠忽覺得袖子淋濕的那處黏着皮膚難受,便用白翌背上的羽毛擦了擦。
海東青又名遊隼,屬猛禽,羽毛厚實而短硬,有些硌手。擦着擦着,他突然感到白翌的身軀凝了一瞬,脖頸處的羽毛不自覺抖了抖。
“你怎麼了?”
白翌沒回答,隻在扇動翅膀的頻率稍快了些。
晏不笠想,鳳奚選得這兩護法在一些地方上還真有些相似之處。每次他撓白裢後頸,他也會這樣瑟縮一下。
他剛剛是真的有事想問白裢,在丹穴山,那隻白鶴算是極少數知道他身份的人之一。
隻是晏不笠不确定,白裢是隻知道他和鳳奚那顆失而複得的妖丹有關,還是知道他就是青衍宗那個臭名昭著的大師兄?
無論哪種情況,他都想問問白裢關于梁逢的情況,比如他為什麼要來丹澤,又什麼時候來?梁逢來的時候,他能不能離遠一些。
之前晏不笠不在乎,是因為他覺得那一劍刺進去,兩人早已歸于殊途。再說,他現在是不過是無妖丹的孔雀,身形相貌俱變,沒有必要在乎。
但現在晏不笠突然覺得,梁逢那天是真的想要他死。
他還不想這麼早就死。
到了天蘭院,雨小了些,門口的桂花樹的葉子落了一地,浸了水粘在地上,待會打掃起來會有些麻煩。
晏不笠跟白翌傳達了想見鶴使一眼的意思後,就扭頭走回自己的房間。作為天蘭院的雜役,住得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糟糕,在偏院,他有一間獨立的屋子。
他沿着屋檐往裡走,剛推進門,就聽到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
“喲,這不是晏荠嘛?這回又沒攀上我們鳳君的床,被灰溜溜趕回來了?”
差點忘了,在偏院他還有隻聒噪的鄰居,犬妖林小五。
“是啊,你們鳳君眼光高看不上我,下次還需努力。”晏不笠挑着眉回答。
自從白裢接他到鳳鸾宮第一次被林小五撞見後,這犬妖硬要說他心懷不軌,變着法子蠱惑他們鳳君。這個猜測當然荒唐,但他和鳳奚的真實關系當然不可能跟他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