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劍尊和陽春門勾當,世間有誰不知道?”
有道稍顯突兀的聲音響起,将他喚回了神,失重感卻仿佛還在,唯有手上的熱意是真實的。
他又試了試,這回抽動了,隻是在放手時,指尖被很輕浮地摩挲了下,熱意久久不散。
“葉長老,休得對劍尊無禮。”
鳳奚稍稍坐直了身子,但還是懶散,連帶着語氣也見不得多嚴厲。梁逢不知何時已站起身,回雪劍在袖邊立着,颀長身影因燈燭搖曳,嘩啦啦散落在殿堂,引得座下衆長老一陣心驚。
低他着頭看向左側,眼神淡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晏不笠手心發燙,還沒思考出結果,梁逢已轉向衆人,漠聲道:“我與随春生是舊識,這與此事無關。”
随春生?陽春門的掌門?
他腦子裡模模糊冒出個印象,那是在他還沒開靈智的時候,一個覆着半張黃銅面具男子跪在泥地上,長劍支着才勉力不摔倒,血從他嘴角流下,面具空洞黑框露出的眼神恨恨。
“梁逢,你當年也是這樣刺進尊上胸膛的嗎?”
晏不笠感覺肩上的手腕一僵,同時,黑洞裡視線移轉,頓在他身上,“還有你,當年尊上怎麼對你那樣好,你真的就一點想不起來了?”
驟雨初歇,竹葉落了滿地,鼻腔中環繞的是竹米飯的清苦,一雙如玉手突然遮住了他的眼睛,“阿春,我知你心中有怨,但請别刺激他了。”
“哈哈哈哈,我當然心中有怨!當年我求了千百次才換得在尊上身邊當個侍童的機會,尊上半生心血盡付在諸位身上,可你們呢?一個在他最虛弱的時候刺了他一劍,另一個轉頭就将尊上忘了一幹二淨。”
雲微山有傳聞說梁逢曾和陽春門掌門三次對上,梁逢每次都赢了,也每次将其放跑,引得衆多正道不滿。隻是前百年來他隻顧着修煉,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好個‘與此事無關’。如今誰不知青衍宗與三刀教反目,您又和邪教拉扯不斷,貴宗又如何代表得了中州?您又如何代表天下修道之人立場?”
晏不笠望去,出聲隻認三角臉蛇目,一襲青衣,原身該是隻大蟒。他話說完,還真有幾隻長老點頭稱是。
看來妖族果真并非一心,隻是這林長老這樣駁梁逢臉面,破壞兩方交好,鳳奚卻好不見焦急,似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哦?那葉長老認為該怎麼辦才好?”
此話一落,嘩然聲響。
若說先前葉長老發言還能歸結于個别妖的意見不統一,可鳳奚這麼問,幾乎是完全不把梁逢放在眼裡。
“聽聞劍尊平生共收兩個徒弟,如今一死一叛,膝下無人,劍尊不如從妖族的傑出弟子中作為徒弟罷。”
蓦然從别人口中聽見自己消息,晏不笠下意識往右看去,模糊間,在說到那個“死”字時,他似乎看見梁逢的手顫了一下,頭似乎又開始疼了。
鳳奚一口将剩餘的酒液飲盡,放下杯子後,嘴角笑意更顯,“這主意不錯,恰巧,我這裡就有個人選。”
說完,他轉過了頭來,金色鳳眸在滿殿燈火的照射無比敞亮,卻無故讓人覺得幽深。
“晏荠,你願意拜劍尊為師嗎?”
*
山色秀美,霞光萬千,赤色栾雲鋪了臨空半裡長,自高處山澗伴着青松飛濺而下,落成一灣不大不小的清泉,泉聲清澈靈動,愈襯笛音悠揚。
他坐在枝頭,周圍停着幾隻候鳥,斂着翅膀,伸長了脖頸,顯然是聽得已經癡了。
一曲終罷,站在泉邊吹笛的少年,回過頭,血袍飛舞,少年笑意明媚,比漫天的朝霞還要奪目。
“好聽嗎?”
晏不笠擺了擺雙腿,松葉搖動,那幾隻初開了靈智的候鳥如夢初醒,發出仰天長鳴。他笑了笑:“還成吧。”
這首百鳥朝鳳是好聽不錯,可是過去他在昆侖山上,每日清晨一睜眼,就能聽到他那勤奮不得了的師兄在屋外舞劍。萬丈冰崖之上,呼呼寒風自無盡深淵之底,穿越,又被細長劍身砍得一斷斷,不見曲調自成樂章。
聽慣了那冰雪斷裂聲,晏不笠總覺得這笛音差了點什麼。
“就隻是還行嗎......”少年鳳奚很蹙起眉,低頭看了手中竹笛一眼。他端詳得認真,狹長的金色鳳眸有些受傷,眼尾發紅潋滟異常。
見狀,晏不笠覺得有趣,從枝頭跳了下去,踱步走到備受打擊少年面前。他挑挑眉,伸出了手,鳳奚愣了愣,便彎眉一笑,回握上去。
二人掌心相貼,獨屬于少年人的暖意随着血液流動而交換。枝頭上幾隻不明狀況的羽族,互相觑看了一眼,本能告訴它們這時還是不出聲為好。
晏不笠閉上眼睛,靈識很順利就探入鳳奚的識海,靈力豐沛,道之樹自滄海中拔起,形成展翅欲飛的鳳凰的形狀,根部火紅妖丹流轉。當是震撼絕倫,隻是若細看過去,這鳳凰道樹上攀附着零落幾株的赤色藤蔓。
青色的靈識蓦一靠近,那藤蔓就像聞到血味的長蟲,緩緩纏了上來。他倒也不躲,任由藤蔓舔砥,赤色青光混在一起,鳳凰樹影變得閃爍,而那些藤蔓亦随着粗壯根莖,消失不見了。
原來這龐大的道之樹竟是幻影,大半的道樹連着“隙”已經移植到晏不笠身體裡。
再睜開眼,面前的少年不知耳根發紅,卷翹的睫毛一顫又一顫。掌心發燙,晏不笠想收回手,卻被緊緊握住。
“少主大人,該睜開眼睛了。”
“照這進度,隻要再交換幾次,便可以移丹了。“他說完,見少年仍閉着眼睛發顫,以為他是不願移丹,有些無奈:“你不信我也是常理。隻是你的‘隙’已生,如果不移丹,就算将生出‘隙’都引入我體内,最多隻能抑制一段時間,于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