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逢吃相也極其斯文,隻是或許是許久沒進食過凡間食物了,嚼得極慢。晏不笠見着他直到做出吞咽的動作,神情也沒多大變化,不由咂舌。
“有什麼不對嗎?”半響,梁逢還是問出聲,淺眸盛滿認真的疑惑。
“太甜了。” 晏不笠道:“本來有盤看起來還算正常,但劍尊把不同的魚肉混在一起。”
雖是這麼說,他還是又夾了幾筷。跟這種沒下過山的老年人計較,沒必要。等他挑挑揀揀吃完大半,擡頭,見梁逢正目不轉睛地看他,神色有些無措。
吃飽了,無論人或妖,心情也會好個不少。至少晏不笠這是看梁逢這張冷臉也沒那麼不順眼,有些好奇問道:“劍尊為何點這麼多魚?”
對面人目光移開,雅間又沉寂下來,晏不笠幾乎都以為梁逢不會回答,他才緩緩開口。
“我有個徒弟很喜歡吃魚。”
聽見這話,晏不笠心中冒出團無名火,梁逢他怎麼敢這樣若無其事提到他的。他将筷子放下,勾着嘴角将:“哦?是那位上次在宴上見得那位嗎?”
梁逢搖了搖頭,有些艱澀:“不是,是另外一個,他以前說過。”
“我不喜歡吃魚。”
“……抱歉,我有些習慣了,沒改過來,”
晏不笠隻覺得諷刺,他從來并不喜歡吃魚,隻能稱得上不讨厭,也不記得什麼時候跟梁逢說過。
而梁逢卻竟連這個都能記錯。
他不回話,雅間就再次靜下來,隔壁的談話聲三三兩兩地漏進耳際。
“本王瞞着皇兄來到臨安可費了不少功夫,你可祈禱林成寺那位真有那般本事。”
“王爺信不過卑職無妨,但如今林成寺風頭正盛,在咱老百姓心中威望又深呐。”
“可本王怎麼聽說的是無禅閉關多年,青衍宗與往年相比是大不如前,但太守别忘了,那位尊者還在。”
“呵呵,隻能說暫時是還在,王爺可聽過金陵岑家......”
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後來的對話就聽不清了,應該是加上了隔音的符咒。以晏不笠現在修為不能勘破,不過他也向來對這些王朝交替,權力變更不甚感興趣。
他實在不理解大道在前,怎麼有人會将心思放在這些俗務上。不過以前大師兄當久了,還是知道青衍宗和中州皇室關系很是密切,虞氏王朝能維持上千年大同少不了青衍宗背後的支持。
晏不笠擡起頭,有些好奇他們口中的那位尊者聽到這般大不敬的話是什麼反應。但出乎意料的,梁逢隻是安靜地看着窗外流雲,晨曦落在他淺色眼睛裡,回雪劍也安靜。
更顯得他面無血色,倒像是真受了什麼罪過似的。
他忽覺得沒意思,放下碗筷,将漱口的茶水一飲而盡,“劍尊,我飽了,什麼時候動身?”
梁逢側着臉對他,輕輕道:“那三千台階不好走,你如今身體虛弱,還是修養一日再上山為好。”
“這麼說的,劍尊曾經是走過台階不成?”
梁逢輕輕點了點頭:“很早很早以前,我帶着我師弟來過。”
晏不笠還是第一次知道他曾經還有個師弟,說來也是荒唐,他當年做了那麼的大徒弟,對梁逢的了解竟不比現在相處的幾日多。
他闆着臉麻木地跟在梁逢身邊,不知道這位大人今日犯了什麼渾,引着他在這臨安城轉了幾圈,每到些賣糖畫之類小玩意的地方,就頓住腳步,見他沒特别反應後,又繼續往前。
奇怪,他又不是小孩子,難不成還會想要這些東西不成?好在這回梁逢聽了話,給臉上做了障眼法,四面刺來的目光少了很多。在路過一家法寶鋪時,他首先頓住了腳步。
他現在這修為,若遇到金丹以上修為的敵人,隻能仰仗這些他曾經最瞧不上的法寶。
梁逢也停住了腳步,看了他兩眼,率先走了進去。
晏不笠在一大堆法寶裡挑挑揀揀,越看眉頭皺得越深,這種品質的法寶他往常絕對不會對看上一眼。好不容易終于揀出幾件能用的。
結賬時,那掌櫃目光從梁逢衣袍上移開,堆起笑迎來:“大人好眼光,這小店從是金陵岑家讨來,品質絕對沒話說。”
晏不笠将這能移形的法寶收入戒中——臨走時他向鳳奚要的。剛剛要付錢,卻見梁逢率先付了塊品質上佳的靈石,順便将幾個還勉強入眼法寶一并遞了過來。掌櫃喜笑顔開。
啧,好手筆。
梁逢願意充當這好人,他自是心安理得受着。晏不笠習慣性摩挲着儲物戒,心裡琢磨,有了這些能不能跑,突然冷不丁頭頂傳來一句:“我也會做。”
他擡頭,見到梁逢正盯着他的手,目光一觸即分。
剩下的路程梁逢很沉默,不過他一直很沉默。晏不笠懷疑,他這次去林成寺,是不是為了修那些和尚的閉口禅。直到日暮西沉,去住店時,兩人又起了争執。
晏不笠覺得應當要兩間房,但是梁逢認為一間就夠。
他還欲繼續争辯,卻見梁逢低頭了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鳳奚已經将你交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