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會,真的就隻是一會。
晏不笠剛站穩腳後跟,清眠就出來了。隻是就這麼一會的功夫,清眠的面色似乎更不好看了,眼下的青色幾乎擴了一圈,嘴角耷拉着。他斂着眉目,手撚着佛珠,對晏不笠施了個禮。神色恭恭敬敬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晏不笠見狀往後退一步,警戒起來。
“你叫我何事?”
清眠擡起頭,臉色仍是頹靡,但眸中卻很清明。他從頭到尾掃了晏不笠一遍,突然開口道:“我曾經見過一個和你很像的人,但他沒有你這麼好看。”
聽到後半句,晏不笠提起來的心又落了回去。
這種話他聽過很多次,未暝林時有人這麼說過,初到丹穴山時,也有人這樣冒犯過他,甚至各别膽大之徒。無一例外的,那些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他現在隻是沒了妖丹,不是廢了,沒有磅礴靈力,那些法術還在,當了那麼多年青衍宗大師兄,這點自保能力還是有的。
并且,出于各種原因,晏不笠不喜歡現在這張臉。雖和他原先長相有六分相似,但剩下四份實在不合他心意,臉太小,線條太柔和,睫毛太長,下巴太尖,顯得太柔弱,就算生氣瞪起人來,一點威懾力都無。
所以聽見清眠這麼說,他心中不快,向前走進了兩步,湊近那撚着珠子的和尚,問:“既然好看,那小師父怎麼這時候才看到?”
清眠閉上了眼睛,仍站在原地,手指撚動佛珠的速度加快:“你師父施了咒法,我一開始沒注意到你。”
果真如此,他稍稍冷靜下來,沉聲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施主難道不好奇你師父此番來所謂何事?”清眠睜開眼睛,定定看着他,像是笃定了他會問。
可惜晏不笠真不好奇,因為雖不知道具體何事,但他确定梁逢來定是跟應天心有關,和“隙”有關。而他還知道,面前這小和尚的道有了問題。
他正想試探,忽然傳來腳步聲,一轉頭,見着位約莫五十歲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他身上長袍精美,隻是樣式有點舊了,沾了塵土灰撲撲的,拭着眼淚和鼻涕,對着無眠的方向跪了下去。
“小師父,求求你救救吾兒!”
随後“砰砰砰”三聲響,他頭點在地上,發出震響。
清眠神色蓦然一變,他對晏不笠點了點頭:“抱歉,我這會有點事。你師父可能沒這麼快,那裡是你們的住所,你可以先過去歇着。”
他說完給了晏不笠把鑰匙,并指了個方向,那裡有幾間屋子,隐于樹影中。
“鑰匙上寫着房号,最裡面那間有位喜靜的貴客,若無事,還清不要靠近。”
晏不笠無意摻合他們的冤孽事,“嗯”了聲扭頭便走。隻是他才走幾步,忽聽到身後有哭腔聲起,愈哀愈烈。
他回過頭,見到清眠站在台階上,低垂着眼目,漠然看着痛哭的男子,神情似有無限悲憫。
“這位施主節哀,凡事皆有代價,如今何必再說後悔?”
清眠說完眼皮往上擡起,和晏不笠目光撞了個滿着。他心髒猛地一提,他覺得像是短短幾秒這清眠變化很大,人還是這個人,芯子卻換了一個。
他不再看,聽着身後的哭聲漸漸小下去,變成哽在喉嚨裡的嗚咽。
*
一首插曲終。
這清眠也是心大,竟就這樣放任他一個人在寺裡逛着。他本來想去看看這天下第一寺是何光景,無奈正殿裡人潮洶湧,香客叢叢,期間夾雜着幾位披着袈裟的小住持。
晏不笠隻好作罷,直接往寺後的住房走去。
寺後住房臨着片密林,樹木叢生,雜草紛纭,背對着陽光,給人陰森之感。他一靠近,就渾身不舒服。
最前面幾間寫着“佛”字的簡舍,是僧人居住的,他們這些賓客住的屋子再更裡面。
他看了眼手上鑰匙,上面挂着個木牌,木牌用紅漆劃着一條杆。應該是第一間的意思,他朝裡走,路過這排僧舍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極為凄厲的吼叫。
砰砰砰——
拳頭捶打木門的聲音,捂在喉嚨的悶哼,然後是骨頭和皮肉相撞的悶響,而這些聲音......是從最靠近的那間屋舍傳來的。
他定住了腳步,木門哐哐撞了幾下,從裡面被推開。一張狼狽的臉露了出來,看不出年歲,右顴骨高高高高腫起,皮肉青一塊紫一塊,身上袈裟破破爛爛,頭頂的戒疤淡得快看不見。
一見他,這落魄和尚就撲了過來,帶着血污的手抓住了晏不笠的衣袍,在上面留下髒兮兮的爪印。
“快,快逃!這裡會吃人的!”
有什麼東西輕輕被推入他的衣袖,晏不笠瞳孔驟縮,剛想出聲詢問。那僧舍裡又冒出兩個僧人,身上僧服還算完整,不過沾滿灰塵,手上也有被掐出的淤痕。
他們匆匆忙忙将那神志不清的僧人制住,轉過頭看向晏不笠,面色頗為不善:“這位施主,此處禁止觀光。”
晏不笠晃了晃了手中挂着木牌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