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陽春門的掌門人随春生，天地不敬，唯敬一人。

——昆侖山上的念慈老祖。

大約在兩百年前，當時還是個愣頭青的随春生，曾為了拜師七次上昆侖山，每次冒着風雪站了七天七夜，在北地留下的佳話，最終有幸成為念慈老祖身邊唯一一名的侍童。

按時間順序來說，他比晏不笠還要早就到了昆侖山。

晏不笠記得，他剛剛被撿到昆侖山的時候，不适應這裡的嚴寒和終日不止的罡風，不習慣白茫茫無際的冰原，郁悶了好長一段時間，整日怏怏的。

那時候他算不上念慈老祖的徒弟，充其量是梁逢從深淵撿來的一隻小寵。

見他一天天消瘦下去，念慈變着法子逗弄也不見成效，變得越來越着急。直至有他在北地的眷者給他上供了來自西南的竹米，可能是原身天性發作，晏不笠一口氣吃了兩大碗，念慈大喜過望。于是随春生下了指令，讓他在七日内跑了兩趟西南。

晏不笠記得，那幾天随春生都沒有給過他好臉色，每次在屋外見着他，都要瞪他個幾眼。而他也不怵，就偎在念慈的懷裡打着哈欠，若竹米飯就在身旁，還要特意去啄個幾口，而随春生見到這一幕更是氣得跳腳。

這些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以前他們曾經是那麼的親密，可他現在卻連轉過身的勇氣都沒有。

隻是無論怎麼不願面對，還是要有重逢的那一天，晏不笠緩緩将手從梁逢手中抽出，這會很容易地抽出了，轉過身，不料見到的竟是張再平凡不過的臉。

——是上次在僧舍見到的那張平凡的臉。

他耳尖灼灼發燙。

黑衣青年這時也見着了他，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目光從他放在身側的手移開，散漫道：“小孔雀，我們又見面啦！”

晏不笠無話可說。

而青年見他這樣，不惱，反而更覺有趣：“上次你走得匆忙，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楚吟，應該......算你的師兄。”

楚吟說完，像終于想起了似的，用手在臉上一抹，露出張清俊異常的面龐，下颌線條淩厲，不見年少時柔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黑如深潭。

沒認出他，也應該沒有恢複記憶。

晏不笠不知道是否該為此慶幸，隻是幹澀道：“楚公子大名在外。”

“阿吟。”梁逢在這時開口了。

楚吟視線移轉，輕聲道：“師父，這麼多年不見，你竟又收了個徒弟。”

他說這話時表情很淡，黑眸中情緒複雜，而沒等梁逢回話，他又道：“師父，我突然覺得這位新來師弟跟師兄很像。”

本就是同一個人，不過如今少了顆丹，當然像了。晏不笠心中苦笑，初見楚吟的震撼也漸漸平複，他果然還是沒有辦法将楚吟和念慈老祖看作同一個人。

而這時楚吟像想到什麼有趣的事，眼睛蓦地亮起，自顧自道：“不過師兄能像他這麼乖就好了，這樣我就能把關起來，每天都跟我在一起，眼裡隻有我一個人。”

他越說興奮，黑眸亮的駭人，晏不笠卻越來越心驚，擔心楚吟再說出什麼瘋話。他嘴巴張開，想要解釋，手背卻被很輕地碰了一下，他擡頭，發現梁逢沉默得有些異常。

而楚吟的情緒在莫名的高漲後，又落了下去，顯出厭煩的無趣來，黑眸溫度轉低，看着他們漸漸的，浮上層猶疑。

“教主，差不多了。”三人僵持間，随春生兀然出聲。

楚吟話頭止住，長眸閉了閉，再睜開時，語氣已經平靜：“是了，太久沒見師父我太興奮了，差點忘了正事。”

他當着衆人，走向了倒地清眠。

那邊的安如意和黎煙這時終于看夠了好戲，上前阻攔，卻被随春生一劍擋住。

安如意厲聲道：“楚吟，你可知道無禅幹了什麼好事，身為劍尊弟子，你難不成要住助纣為虐？”

“助纣為虐？”楚吟頓住腳步，回過頭，目光在她們身邊暈厥在地的岑樾身上停留一瞬，又移開，漠然道：“安副庵主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應該是他助我才對。”

他說完，對着清眠施了個複雜的法術，不一會，清眠幽幽轉醒，對着大殿衆人，尤其是梁逢露出了個苦笑。

梁逢道：“清眠，回頭吧。”

清眠搖了搖頭：“劍尊，為人徒者，我隻能從命。”

他說完，對楚吟鞠了一躬，又道:“師父他已經在等您。”

楚吟不語，點了點頭，單手提起堪堪恢複行動力的清眠就準備走，不出意料的，梁逢在這時出手了。

他腳尖點了點，便移了位置，未出鞘的回雪劍擋在了楚吟面前，而趕過來随春生，正好被雪月庵的兩人牽制住。

楚吟停住腳步，将清眠放在地上，擡起頭，眼神翳翳：“師父，您這是要攔我？當年我要去找師兄，您攔我，您現在又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