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先前的引誘,這聲已接近嘶吼,梁逢眉心稍稍蹙起,回雪劍又揮了揮,将那聲音擋在外面。
往前走了一步,晏不笠再度向那片漆黑看去時,兩點幽幽銀光已經褪去惑人心神的魔力,現在看來,雖同樣是眼睛但其形狀和梁逢的大不相同。狹長陰冷許多,酷似某種蛇類。
晏不笠大概猜測出這是何物,或者說是“何人”了。世人大都以為念慈老祖自封昆侖山,是在修道以參破那最後半步天機,但晏不笠知道還有個目的——鎮守昆侖淵下這具生了"隙"的屍身。
聽念慈說這也是個半步成仙的大能,名号喚為“司毋”,傳說其有勘破天機,改命換運之能,可最終仍不免難逃道心生隙,埋首昆侖的命運。然而世人不知輪祭隕落時有往前邁出了半步,在那“隙”之樹上竟還留有一絲神智。就是不知念慈守在這裡,究竟是為了從中吸取教訓,避免重蹈覆轍,還是些别的原因。
梁逢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神,下巴微微擡了擡,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測。
“所以你當時......”在這裡練劍,是念慈交給你的任務對嗎?
後半句晏不笠沒說出口,而梁逢自然也并未回答,他隻是淡淡别開了臉:“前輩,還請您告知師父轉世的下落。”
“梁小子,這話你你不覺得可笑嗎?念慈那老東西關了我這麼多年,你為什麼會覺得他的轉世有膽量來找我?我為什麼又會如他所願?”
司毋聲音到後面越來越難聽,沙啞又尖利,幾近癫狂。
“楚吟前不久來過這裡。”梁逢平靜道:“您和他達成了約定,您助他掌握師尊的遺軀,他許諾再給您再度嘗試觸碰天道機會。”
“既然你知道我和他有了約定,我為什麼要告訴将那小子的下落告訴你?”司毋間接承認了梁逢的言論,聲音也不複之前癫狂。
“因為我在這裡,若您不肯能告訴我,我會将這裡,”梁逢停了停,擡頭看了眼這面前巨樹,繼續道:“連根拔去。”
“你說你要将我連根拔去?”
沒有想象中的狂亂,司毋的聲音變得古怪:“這是我死前以‘隙’具化出的‘道樹’,附庸于天道。而你我同修天道,百年前,你遵念慈之命在此日日練劍,都沒能撼動我分毫,現在卻說要講我連根除去?”
“我現在修得不算天道了。”
梁逢說完,司毋沉默不語,晏不笠也有些驚異地看了他一眼。當時在丹穴山,因南宮儀攪合地失去了記憶,為梁逢移走“隙”的方案失敗了,可為什麼要這樣說?
忽地,司毋從“樹洞”中射出幾道白絲,向梁逢襲來。他沒躲,任由白絲纏上腕部。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邊司毋忽狂笑起:“梁逢你真是好能耐,作為天道最忠實的追随者,沒想到有天居然會自毀道心,以‘隙’為道,重修仙路,這法子不是沒人想過,可還真讓能修成這種地步的隻有你一個吧!
隻可惜,此法代價啧啧,你現在還能活.......”
梁逢手腕轉了轉,将那團白絲解開丢了回去,打斷他的話:“天道無情,我突然覺得這‘道’并不适合我罷了。”
“無情?”司毋将這兩個字在口中滾了幾遍:“小子,你道心生‘隙’,不會也是這隻混血的青鸾?”
突然聽到自己名号,沉浸在先前司毋那話裡的晏不笠有些怔然。為什麼要用也呢?想到後半日子裡變得的師尊,他心泛起百種滋味。
“與他無關。”梁逢否認了這個說法:“既然前輩知道了,那您可現在送我去見他?”
司毋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吧。”
視線越過梁逢肩膀,晏不笠見着司毋那雙酷似蛇類的眼睛閃爍,他心裡忽湧上股不詳的預感,開口叫住了梁逢,上前一步正要扯他的袖子。腳下粗壯的枝幹蓦然崩塌,梁逢隻來得及回首,兩人再次向下墜去。
*
突然從發高處掉落,空間感錯失,不知身處幾何,寒風如厲刀從臉側刮過,晏不笠緩緩睜開眼,四周白茫茫的,這是一片從來沒有見過的冰原,一望無際,如絮的大雪從空中飄落。
梁逢不在身邊。
他揉了揉眉心,按下那股古怪情緒,從壓實的雪地起身,抻了抻腰。司毋應該用了某種空間術法,從那麼高處摔下,倒也沒什麼大礙。冰原很是遼闊,發白的雪地連着灰蒙蒙的天,單調望不見盡頭,晏不笠見到遠處有個黑點。
朝着那個方向走去,黑點逐漸放大,走近了能認出個人的模樣,長身玉立,烏發傾瀉到腰部,果真是梁逢。
梁逢那件绀紫色的外不知丢到哪去,身上隻着一件素白裡衣,冰原上的烈風将他烏發蕩起,衣角吹得獵獵。他幾乎和這片冰原融為了一體。
晏不笠忽想起很早以前的梁逢也是着白衣的。隻是白衣和雪色實在太過接近,往回雪峰某個角落一站,就剩下那烏漆漆的頭顱,像是雪地立着的石頭。在晏不笠幾次找不着人後,沒忍住向梁逢抱怨了此次。第二天,梁逢就換上了那件绀紫色長袍,在雪地裡一眼就能看到。
聽到他的動靜,梁逢側過半張臉,淡淡望了他一眼。灰眸裡什麼神色都無。
他張了張了口,想說些什麼,而梁逢誤以為他要問楚吟下落,笑了一笑,先聲開了口:“在那邊。”
晏不笠望去,那是處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新芽的淺坑,而坑的正中央是具青年的屍體,那些新芽就長在青年的皮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