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外套,原來是在這裡?”
正因為他匍匐的姿勢,這才看到桌子下隐蔽的空間。可男爵并不記得,自己脫下的外套,怎麼會這樣包成一團來到書桌的下方。
更奇怪的是,衣服被微微撐開了。像是包裹着一個圓柱體物件,突兀無聲地站立在地上。
簡直像一張沒有面孔的臉,凝視着房間裡。
男爵咽了口唾沫。從地面爬起來,慢慢上前将衣服掀開。
“嘩啦”。被掩蓋的物體顯露了出來。
第一眼,男爵似乎沒看清它是什麼。定了定神,這才發現,那東西竟然是一捆竹木。
——竹木?……
啊,啊,對呀。這房間裡,有一捆竹子。
我不是要用竹子生火嗎?——
可是男爵呆呆看着竹子,卻像看進一個黑洞,整個人似乎都茫然地墜落進去:
——但這捆竹子,不是打開房間時被我帶進來的嗎?
應該堆在門邊,為什麼會來到桌下?
又包藏進這件外套裡呢——
他像忽然意識到什麼。腦袋裡,天旋地轉,思緒如暴風一般卷動:
總是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像是随意變換位置的竹子。
好幾次,男爵還險些被它絆倒了吧。
仿佛追随着他一樣,從第一間密室來到第二間——
男爵蓦然喉頭一哽,像是要吐出心髒,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
他想起小卡林說過的話:
男爵所在的房間,一直有哭聲傳來。
第一間密室如此,第二間也是。
小卡林與他打鬥時,忽然喊道:救他。哭聲。拍打聲。
并且質問:為什麼不告訴我房間裡有“這個”?!當男爵靠近牆邊的書桌,他像是發瘋般撲過來,狠狠警告道:不要靠近。
小卡林還說過,他的父親,卡林富商,曾目睹鸠奈斯男爵虐待小孩子。
他聲稱:男爵會給周圍人帶來危險。
卡林富商為什麼會這樣說。為什麼要冒着風險,破壞男爵的馬車阻止他前行。
一瞬間,鸠奈斯男爵什麼都明白了。
所有線索、所有可怕的信息滾滾灌入他的腦海。
男爵記起,他如何在馬車旁,狠狠地一腳踢向竹子。
記起他在花壇下,如何抄起花盆扔去,重重砸在密道門口的竹木上。
“你見過的、你相信的,不一定就是真相,執念會讓感官扭曲。”
像是無法承受似的,鸠奈斯男爵晃了晃。
長久的沉默。
終于,男爵輕輕開口說:
“很冷是吧。
“所以撿了我的衣服,裹在身上嗎。
“别哭了。”
》》》
房間裡靜靜的。飄浮的霧氣下,裂痕像流動的血脈慢慢展開。
男爵一怔。忽然,用異樣的、仿佛被催眠般的聲音說:“是啊,的确很冷。
“我也需要這件外套。
“所以,怎麼能給你呢。”
他的身體顫抖着。曾犯下的、無法面對的過錯,化作陰影一點點襲上他的瞳孔。
“我還需要點燃竹子,生火取暖。
“因為我要從這裡離開,走進夜色裡啊。
“因為我要去談生意啊!我要重振鸠奈斯莊園!
“沒有人能幫我!!”
鸠奈斯男爵駭然尖叫起來。他的眼睛淪為一片漆黑:
“誰讓這些東西阻礙我的,隻能燒掉了……
“所有拖累我的東西,所有這些拖累我的人,太重、太重了!
“不就應該像竹子一樣,一把火燒掉嗎?!”
全然黑化。一瞬間,鸠奈斯男爵朝着竹子撲過去。
房間四面,裂痕越來越密布,像是陰暗時刻暴發的電閃雷鳴。男爵一把将竹子按在地闆,顫抖着,取出火柴盒。
——我得走出密室啊……我隻有這個選擇。
我的莊園在等着我——
塌陷的地闆上,男爵掙紮着劃亮火柴。像是要移栽一棵嬌嫩的花朵,慢慢将火苗伸向了竹木。此時的他,那樣真摯、那樣心無雜念。隻是想逃出去,想要用一切辦法,讓頹敗的鸢尾花莊園重新煥發出生機。
火焰的邊緣貼向了竹子上。然而就在這一刻,男爵手中的火柴,猝然斷裂成了兩截。
斷裂得平滑而沒有痕迹。疾風劃過,火苗一刹那潰散。
男爵頓了頓,許久才慢慢地反應過來,它是被一把利刃切斷了。
是一支匕首,方才一瞬從他的背後飛來。極緻纖細而輕薄,掀起的風,卻讓男爵的血液都涼下去。
蓦然間,一個低沉的,平靜的人聲,從男爵身後響起。
“現在你手裡的,不是竹子。”
那音色,渾厚悅耳,卻又帶着一種鋒利。讓人聯想到一把極緻寬闊、卻集全部重量于纖薄鋒棱的悍刀。
就連說出的話,也像刀刃一樣。把男爵的心劃開了。
“要被點燃的,是一個人。”
那個美麗的聲音說:
“你已經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