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芙先生強裝鎮定,逗留在山坡,背着手假意向懸崖外看風景。可他肅穆的臉上,額角卻緊張地不住抽動。
白衣人也停下來,似乎仿照穆芙先生的樣子,站在山坡盡頭眺望遠方。
他靜靜望着山間的樹叢和雲朵,面紗與幾縷銀發随風飄動,在此刻竟顯得十分柔美。忽然,白衣人低下頭,輕輕牽起了自己的衣擺。
穆芙先生一頓。這才看到,對方的腰帶上系着一隻玻璃罐。黑色玻璃中浮現出細膩的柔白,遠遠的看不清晰,似乎是某種形狀優雅的花瓣。
白衣人一面遠眺着山色,一面低下頭,凝視手中的罐子。
那感覺,仿佛玻璃罐是另一個人,或者另一種風景,白衣人像注視山巒一樣看他的臉龐,看他在天空與山野間,會露出什麼樣溫柔的神色。
穆芙先生幾乎在這景象中失神了。他猛地反應過來:
對方難道真的在欣賞風景,不打算跟蹤我了嗎?
——趁現在脫身?——
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慢慢向懸崖後退開。
穆芙先生來到樹林的邊際,一躍鑽了進去,在葉片掩映間飛快地奔跑起來。
白衣人沒有繼續跟上。穆芙先生最後一次回頭,看見他還停留在懸崖旁,白色身影變成樹葉間的小小一點。
一路尾随着他、連紛雜岔路都沒有擋住的神秘人,卻因為山缺旁的一片風景停滞不前。與其說如釋重負,穆芙先生更像是感到不可思議:
什麼樣的人,會這樣沉迷于一片山色,和一隻罐子呢?
他恢複了獨自行動,從小徑繞回山谷,腳步加快。
穆芙先生已經隐約看到遺迹的輪廓。那是一座沉入山谷、空闊的大理石城堡。
外牆沒有任何裝飾,或許因為殘餘的邪惡力量,城堡上落着終年不化的積雪,像是一層薄薄的閃爍的鹽花。
周圍是茂密如常的樹木和草叢。一陣風吹來,枝條與葉片溫馴地伏下,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令人脊背發涼。
穆芙先生呼吸顫了顫。來到遺迹邊緣,忽然,眼角閃過一絲光芒。
那是城堡外牆的窗戶。其中有光影在慢慢流動,仿佛遺迹裡正舉行着舞會,有人在窗邊随音樂輕輕旋轉。
但穆芙先生無法看清窗戶中的景象。他知道,遺迹内部無法被窺見,城堡裡是一座布滿水池與瀑布的迷宮,其中的通道會不斷地自行移動,窗戶裡的光影,不過是水池與水池間随機反射的虛像。
所以,光芒會緩緩地轉動。
一旦進入城堡,幾乎不可能找到出口。
而就是這樣一個詭谲的地方,一天前,顯現出封禁即将開啟的征兆。
那是從城堡頂端散發出、仿佛清泉一般波動的光暈。
遠遠看去,像是山谷之上一條淩空流淌的溪水。
穆芙先生發現的時候,感到一陣難以置信的驚懼:難道是魔器躁動,邪惡的氣息從城堡中洩露出來?
可是,山谷沉寂了這麼多年,從未表現出異樣。而在這無比平常的一天,會有什麼東西,觸發魔器的力量呢。
穆芙先生困惑地望着城堡。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冰雪覆蓋的牆面平靜而隽永。無比安甯,仿佛時間都在此凍結。
或許,山谷上的光暈隻是某種罕見的天象。并非什麼洩露的“邪氣”,一切都不過是一場虛驚。
穆芙先生松了口氣,腳步慢下來。
他一面沿着城堡巡邏,一面呼吸着山間恬靜而清澈的空氣。
穆芙先生的腦海裡,時不時還會掠過一片浮動的缥白色。——是那個看風景的人影嗎?
還是從安甯心緒中,生出的聖潔白色?——
然而這時,他的視線一跳,瞥見一旁的城堡突然發生了變化。
牆上純淨的白雪,忽然映出一抹紅光。像某種神聖的畫布被弄髒了一樣。
穆芙先生一頓。仿佛心髒在刹那間墜落,慢慢、慢慢地,轉頭看了過去。
等待他的,是一面被血洗的窗戶。從上到下,密不透風地灌滿了猩紅色。
這扇前一刻還光暈流轉的玻璃窗,一瞬間,淹沒在了洶湧的血液裡。仿佛牆面一隻巨大的眼睛,用血色的目光,直直凝視着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