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無聊的。
津島修治想。
虛僞的規矩。
日複一日的生活。
“小少爺,您怎麼又在這裡!”
雨水淅淅瀝瀝。
有穿着和服的女仆打着傘匆匆忙忙跑過彎彎繞繞的走廊,緩步走下台階,來到雨幕中。
終于,傘懸在這戶人家養尊處優的小少爺頭上。
“我們快去換衣服。”
侍女摸過津島修治微濕的肩膀,掩唇驚道:“哎呀,讓大人們知道了可怎麼辦?”
又有幾個人圍上來。
津島修治仰頭,靜靜的看着牆外飛遠的鳥雀,雨水順着發絲滑落進眼睛裡,他緩緩眨動一下。
“小少爺?”
奴仆們又在說話。
“快回去吧,這不合規矩。”
“會感冒的。”
“衣服都濕透了。”
“先去泡個澡吧。”
“還要吃點預防的藥。”
津島修治沒有揮開他們的手。
有毛巾落在頭上細細擦着,一把傘懸在頭頂,兩把傘懸在旁邊為他擋去餘雨。
津島修治看着終究不見蹤影的鳥雀回過頭,順着奴仆的力道離開。
津輕地區首屈一指的地主富豪之家,津島家。
這一輩裡面的第六個男孩,最小的孩子,津島修治。
他并不受寵。
所幸這一代家主非常看重顔面,又因為夭折過兩個孩子,不會有人虧待他。
“知道了。”
稚嫩的聲音。
津島修治一一應下奴仆的話,選擇挑不出錯的結果。
2003年,太宰治9歲了。
黑發鸢眸以及天使親吻過的臉蛋,再加上識時務的性格,不是所有少爺小姐中最受奴仆們歡迎的,但一定是最讓人省心的,相對而言。
這位小少爺偶爾也會說些讓人莫名的話、做些令人奇怪的事,被大人們認為是小孩子的奇思妙想。
往往隻在他們腦子裡一晃而過。
“春合子,你為什麼會來照顧我?”
被人服侍洗澡、穿衣過後,香噴噴的津島修治張唇乖乖被貼身侍女喂藥。
聽見問話,春合子笑眯眯的回答:“妾身很喜歡少爺。”
謊話。
這個人又在拿他當蠢貨糊弄。
津島修治又問:“春合子原本不是津島家的人吧,為什麼會成為津島家的仆從?”
春合子的笑容多了一分苦澀,“因為外面很危險啊,小少爺。”
她真真切切的勸說道:“妾身服侍了您那麼久,也知道您很向往外面,但現在太混亂了,生活在這裡有什麼不好呢?”
津島修治說:“如果我說不好,你會帶我離開嗎?”
春合子顯然吃了一驚,“您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她起身,慌慌張張的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才松口氣道,“我就當您沒說過這種話,家主知道了會很嚴重的。”
“當然,這隻是玩笑話。”
津島修治笑道,“是春合子太開不起玩笑啦。”
春合子氣呼呼的告誡他,“這種玩笑可不能随便亂講。”
津島修治笑着說是,托起碗小口小口的将藥喝完,儀态優雅,随口将話題扯開。
雨越下越大。
雷電轟鳴。
馬術、劍道、茶道、禮儀、審美、社交、書法、文章、音樂、舞蹈、家族史等,全是津島修治日常的課程。
津島修治看的透徹。
這些課不是他必須的,但牽連到家族的臉面。
一個随時能挂出來顯擺的商品。
“好無聊。”
寫到一半的筆突然停住,津島修治有在上面畫鬼臉的沖動,最好再加個王八,畫上兩撇胡子。
一想到留着兩撇小胡子、慣會裝模作樣的國文老師吹胡子瞪眼的行為他差點嗤笑出聲。
又在老師看過來前很好的憋住。
津島修治知道現在享有的一切全在他聽話的前提,在父親眼裡,顔面大于一切。
犯錯會受罰,不聽話會受罰。
父親支持棍棒教育。
餓肚子的滋味很難受,挨打的滋味很痛苦。
可是為什麼是他呢?
津島修治有時候會有這種想法。
他注視着那些看着他又不是在看着他的人時,對他們的眼神幾欲作嘔。
他任性的想。
‘假如津島家的少爺能選擇别人去當,眼前這些人恐怕會争先恐後吧。’
‘不過這個身份誰愛當誰當,我才不要呢,你看,血緣關系也不是那麼重要嘛。這些人會比親兒子還巴結那個父親的。’
隻是想想,也隻能想想。
于是津島修治越發沉默了,鸢色的大眼睛靜靜注視着他人時,偶爾令人感到驚悚。
津島家的大兒子津島文治被譽為最年輕的議員。
二兒子津島英治正逐步管理家族産業。
大女兒16歲婚嫁,現已育有一兒一女,丈夫是有名企業的繼承人。
自8月份小妹妹出生過後,津島修治已經不是最小的孩子了。
但父親對小妹妹的态度微乎其微,過段時日反而大肆操辦起津島修治的生辰。
于是津島修治得以第四次見到他的父親。
其中有兩次是偶然。
他被推搡到那些推杯換盞的大人物們面前,看着眼前大肚腩的男人笑着說了些什麼。
兩個兒子的争氣讓津島源右衛門春風得意,對小兒子有着不同的期待。
在大衆露面的重要日子,津島修治卻有些走神。
精緻打扮過的女孩引不來他半分關注,餘光卻注意到一個冒冒失失的仆從。
他看過去,時間久到同行“玩伴”的注意。
“修治少爺,怎麼了?”
津島修治收回視線,“沒事。”
“唔。”女孩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津島修治視線剛剛的方向,就是些忙來忙去的下人。
不明所以,她繼續剛剛的話題,精緻打扮過的少女大膽誘哄道:
“讓我做你的未婚妻嘛,我們以後一定會很幸福的!我才13歲,才不要嫁給那些老男人!不過要是你的話我就願意,你真的太好看啦。”
津島修治漫不經心道:“像我二姐那樣?”
女孩不明所以的點點頭,以為他不明白,便睜大眼睛認認真真的解釋:
“嗯,我們結婚後我就待在家裡認認真真的服侍你一個人,我母親正好想給我訂婚,你覺得呢?”
“哦,不要。”
女孩瞪大眼,“為什麼?我哪裡不好嗎?我哪裡配不上你!”
津島修治突然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你不是也說了嗎?你太老了,我看不上。”
這笑容如同純潔的天使扒掉了假象,隻一瞬間,津島修治又變回了優雅的貴族少爺。
看着女孩的眼神卻帶着輕蔑。
女孩不敢對身份尊貴的津島修治發脾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咬唇,掩面,難堪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