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着哭着昭暮突然反應過來,掙開汪奶奶懷抱,左顧右盼,進進出出,“我阿奶呢,嗚嗚——汪奶奶嗚嗚,我阿奶呢?”
“我阿奶不會——”
“昭昭你先别急,你阿奶被送去人民醫院了,我這準備去看她呐,來,我帶你一起去。”汪奶奶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帶她去醫院。
昭暮隻能聽話,緊緊牽着汪奶奶的手,一路緊張不安跟着汪奶奶。
醫院幹淨空透,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然而昭暮從心底恐懼這個地方,周圍的人都像是灰塵蒙着臉沉默的來來往往。
不一會她們找到阿奶房間,在住院部三樓右手邊第五間病房,尚未走進去,昭暮就敏感聽到嗚咽聲從裡面傳來。
“阿奶——”昭暮撒開汪奶奶手兩步作一步撲進來。
映入眼簾的是阿奶躺在病床上,潔白被褥蓋在身上,一臉平靜安詳,正如阿奶平日睡着一般。
伯娘坐在病床邊和大伯輕輕交談,注意到闖進來的昭暮,“小昭你來了,呀怎麼哭成這樣。”看到她一直看着阿奶,輕輕說:“沒事,你阿奶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阿奶是突發腦梗中風,平日有輕微糖尿病,被發現時正躺在潮濕木地闆上不能動彈,幸好巷尾的張奶奶來找阿奶串門才發現,立刻撥打救護車,才沒有錯過六小時内的黃金搶救時間,但阿奶是中度中風,情況還是有些嚴重,不能掉以輕心。
昭暮跌跌撞撞邁向病床,脖子上的紅領巾歪歪扭扭,紅着鼻子喊了聲:“大伯,伯娘。”又一直注視着病床上的阿奶,“阿奶怎麼還沒醒。”
大伯道:“阿奶剛做完手術,小昭來坐這。”剛說完,汪奶奶走了進來。
三人在寒暄歎氣着,昭暮坐在床邊默默瞧着阿奶,阿奶好像白頭發又多了,等阿奶好起來她要幫阿奶都染的烏黑烏黑的,還有一定好好聽阿奶話,專心練習聲調、基本功,絕不偷懶!
昭暮正邊幫阿奶祈禱邊向阿奶保證以後一定非常勤奮學戲唱戲,争取早日成為阿奶的驕傲時。
一張純白紙巾遞了過來,“擦擦你的大花臉吧。”昭暮看着紙巾,再看向遞紙巾的主人——鄰床的男孩,瞪着一雙紅腫的眼睛,鼻子也紅彤彤的,活像哭鼻子的匹諾曹,原來剛才是他在哭鼻子。
見她還愣着,男孩又補充了一句:“哭得像隻大花貓!”昭暮綁着馬尾頭發淩亂散落好些下來,貼在臉頰旁,先前又哭得眼睛泛紅,還有兩滴淚水挂在臉上,别說真像隻大花貓!
昭暮接過道謝,也低低補充了一句:“你也是,匹諾曹!”
男孩聽此生氣的跑開了,昭暮鼓鼓兩腮作無奈狀。
大人們還在外面談話,昭暮不大能聽到他們談什麼,但敏感捕捉到她的名字。
她偷摸湊近門邊,貌似在商量怎麼照顧阿奶,怎麼安置昭暮去向。
昭暮不動聲色走回床邊,小手緊緊握住阿奶有些硌的手,阿奶和她永遠不分開!
然而幼年的昭暮不知道,沒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甚至每次唱的曲子聲調都會些微變化,不變的隻有留聲機裡的唱片,那些被封印的記憶。
還記得,那是一個深冬清晨。
那個早晨,天氣格外冷,牆檐花白花白的,這裡冬日也不下雪,不過極冷的清晨會結霜,院子裡冬青色的小草花葉被冰霜蓋的嚴嚴實實,呼出一口氣都是燎白霧氣。
大伯跟她說過,她的母親莫瑜會來帶她去北方念書。
昭暮沉默着,她不曉得母親會不會來,她也祈禱着母親别來,她要好好照顧生病的阿奶。
可是,大伯伯娘他們——
原來她又成了沒人稀罕的孩子。
本以為母親會舍棄她,畢竟自從去到了阿奶家,她從來沒有再見過母親的身影。
當看到衣着光鮮亮麗的母親出現在阿奶院子時,她正扣住阿奶養的奶黃毛發小土狗,準備去醫院看阿奶。
母親比印象中愈加漂亮貴氣,渾身上下透露着精緻優雅,彷佛養尊處優的時髦太太,巷子口還停着輛黑色小橋車,一看就很高級昂貴。
昭暮始終不肯離開,她要跟着阿奶,照顧阿奶,可一個區區12歲小孩又怎麼扭得過大人呢,尤其是無人庇護的孩子。
昭暮最終還是要離開這個南方小鎮,隻是看着角落的奶黃小狗,她想帶走它,莫瑜卻不同意。
離開的時候,小家夥似乎有所感應,在上車時刻,使勁朝昭暮嗚咽想掙脫繩子。
車子發動離開時,狗子終于擺脫束縛的繩子,飛奔着跑向車子離開的方向。
小狗在後面緊緊跟着,昭暮打開窗戶,它飛快一擁而上,卻耐不住車子行駛,一下便把它甩在身後,狗子還是不放棄,緊緊咬在身後,黃白毛小耳朵豎着,随着奔跑被晨風吹得哆哆嗦嗦。
“快停車,快停車!”昭暮着急地拉母親的手想要停車。
莫瑜從後視鏡瞟了眼,不動聲色的搖頭。
昭暮看她還是這樣一副臭臉,心涼了一截,破罐子破摔道:“我不去了,你放我下來。”
莫瑜揚了下唇,幾不可聞輕笑,揚了揚手示意前面的司機停車,再說:“你自己考慮清楚再說。”
考慮清楚?是了,以母親的性子這一别,就不會再要她了,阿奶生病了,大伯伯娘也沒有義務撫養她。
那她到時真成了沒人稀罕的孩子。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