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瓒認為,面前的人似乎不同于傳聞中的那般不堪。
其實他也早有疑惑。曾經救人無數,後成為禦用太醫,比許多男兒都官運亨通、福報深厚的醫者,為何會突然失了德行,不僅大肆宣揚鬼神之說,還将自己奉為神仙。
倘若她慧根不足,又如何能在當年的事後洗脫自己,生生叫皇帝改了旨意,不讓她再給太子償命。
他微眯眼睛,注視着自己的腿。
至少安青絮的醫術還在,倘若真如她所說,她是被奸人所害,待真相明了,他也許會安排安青絮做些事……
安青絮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這位将軍安排得明明白白,她腦中想法千萬,最終敗在對方嘴多的現實下,根本沒有辦法從内部挑垮他們,找到可為自己正名的下人。
想來想去,隻剩下一條路:裝傻。
畢竟自诩為神的主意本是這幅身體原本的主人拿的,既然這方面不占理,将下人們虐待她的事說出來,是唯一能獲信任的路。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下屬來報:“安世堂所有人已押至軍營!是否要帶他們進來?”
齊瓒從塌上站起來,路過安青絮身邊,冷淡的眼眸中含着不明所以的笑意,“我和安神醫一同去見這些奸人,好當場還神醫清白,你說是不是?安,神,醫。”
“神醫”二字,他咬得很重,如同挑釁,換做心虛之人,怕早就尴尬地說不出話,安青絮卻半分躊躇也無,站起來垂眸道:“多謝将軍,将軍請。”
齊瓒微微一愣,迅速恢複冷淡,甩手大步離開營帳。
安青絮跟在他身後。穿過幾頂營帳,一排男男女女被反綁雙臂,跪在一小片空地上。
齊瓒停下腳步,“今天就讓你們主仆對峙一下。”
說罷,安青絮并未上前來辯解。
齊瓒不悅地蹙眉,但隻是一瞬,他便又恢複嚴肅,仿佛剛才的小情緒從未出現過。
“安青絮。”
話音剛落。他感到铠甲貼上來什麼東西,回頭一看,安青絮瑟縮在他背後,一幅見到鬼的害怕模樣,身體還在細微地顫抖。
他眼神示意手下,一個小士兵将安青絮拉到一旁,随後趕緊離開她身側。
“我……我不想看到他們,将軍救我!我不想再被囚禁了!”
安青絮淚灑當場,哭得有鼻子有眼,跪着的衆人立刻反應過來安青絮哭泣的緣由。雖然一切都是鐵闆釘釘,對安青絮的所作所為令他們心虛,但皆是一副不願承認的表情。
溪枝自然第一個開口反駁,“将軍别聽她亂說。郎中,我們跟了您這麼久。每日按照您的吩咐供奉佛牌、祭祀禱告、接待來求拜的百姓,替您收下銀兩貢品……也不知您犯了什麼罪,被大将軍捉來……連累我們一同被捉倒也罷了,隻是不想您如此狠心,竟要置我們于死地。”
她雙腿摩擦地面,朝齊瓒挪近。齊瓒并未分給她一絲視線,仿佛沒有她這個人一般。
擡頭看到過分俊朗的面容,溪枝心底忽然打顫,淩冽的氣場無比冷淡,她強撐着内心,聲音卻已經不似方才洪亮。
“将軍……您要替奴家做主啊!”
齊瓒一腳踢開扒上他大腿的人。
“看你們的穿着,不像一個醫館的下人該有的規制。”
“這……”一個小厮弓腰,遮住腰間的翠色玉佩,眼睛是不是瞥一眼齊瓒,聲音拼命壓制着顫抖,“這都是來朝拜的百姓獻給郎中的……”
齊瓒掃了眼摔倒的女子,“這個人珠圓玉潤,安青絮瘦得像半個她,你這個理由。似乎無法說服本将。”
那小厮通體一抖,“這……”
安青絮坐在地上。目睹這一切,令她心中詫異。按她所想,齊瓒聽到溪枝與小厮的控訴,必然先質問究竟是誰蠱惑她隐居立像,自封為神,坑害百姓,亦或者是她惡人先告狀。
卻不想,齊瓒句句話都有偏向她的意味,她該擔心的事,已經變了。
齊瓒究竟要拿她怎樣?
“你的狡辯是否太過牽強?全部是供奉神醫的衣服?怎麼,連你身上的男裝也是供奉給安青絮的?”
齊瓒尾音拔高,極具威懾力,那小厮再也不敢強硬辯解,慌忙埋頭,磕了兩個響。
“看看你們一個個的穿着,首飾比京裡的夫人們還齊全!還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毫無牽扯,希望待會在刑房,也能有一樣的交代!”
一聽要進刑房,衆人皆怕了。養尊處優慣了,重物都不曾搬過,“刑房”二字,光聽聽就叫他們顫抖。
尤其還是進齊瓒将軍的刑房。整個沿海,誰沒聽過齊大将軍打倭寇的威名?對于犯罪者,他視其與倭寇并無二緻,刑法一樣,慘不忍睹,是多少人年少時的噩夢來源。
“将……将軍明查!不關我的事,我隻是個看門的!”
“也和我無關,我隻是侍女,哪裡懂得築神像供香火啊!”
“帶走!”齊瓒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給。
士兵們将哀嚎喊冤的衆人拎走。
安青絮正愣神,齊瓒為何一點都不懷疑她?下人們潑來的髒水确實明顯,可她畢竟是一幹人等的掌櫃,萬萬沒有拔掉雜草,絲毫不懲罰大樹的道理。
安青絮柔弱地扶地,面對如此現狀,有些尴尬。方才以為要長線戰鬥,她想好了各式各樣的瘋魔動作和台詞,卻沒想到會如此突然地謝幕。
正思索着,哀嚎聲漸遠,齊瓒轉身往營帳走去,“跟我來。”
安青絮爬起來,拍幹淨身上的塵土。
她快速整理目前的信息。齊瓒與她說話時并未生氣,甚至相較于質問下人們時,竟然可以算得上溫和。
如此說來,想必是她對于齊瓒,有利用價值。
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