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自溫徹指尖流落,一滴一滴,唯有他手上的刀繩仍然光潔如新。他捏緊的力道一松,輕盈的武器立時落下,劃入地毯之中,留下一絲痕迹,又被粘稠吞沒。
仿生體擁有一切人類的組織結構,受到緻命傷時的反應、噴湧出的鮮血,這一切溫徹明明很熟悉。
他卻有些耳鳴,世界的聲音都被嗡鳴隔絕在外,光剝奪了一切色彩,隻留下刺目的紅。
慢慢的,他開始聽見聲音。
硝煙自透進光的玻璃門外燃起,小型飛行器的引擎聲轟向門前,幾下也沒能撞破。
自這個房間開始,整個世界都亮起了紅燈。
警報聲緊随其後,像一張天羅地網,試圖将溫徹圍困其中。
大門被撞響,随之響起更多爆炸聲,粒子槍的光束劃破牆體,削去溫徹袖角墜下的金飾。
一雙雙眼睛自縫隙望入,雇傭兵們瞧見了那具沒有頭的身體,和站在那裡,渾身血污的Omega。
撞擊聲更加猛烈,槍聲由遠及近,動靜也變得斷斷續續。
人和人厮打在一起,誰也分不清飙出的血液來自于誰,玻璃門中貫入的虛假光線逐漸被煙變得朦胧。小飛行器将炮口對準加固過的玻璃,連續射擊之下,門鎖之處終于崩裂,洞開一條豁口。
它扇着翅膀急欲飛入,就在此時,一隻巨大的機械手像捏飛蟲那樣揪住了它。
飛行器的眼睛轉向身後,它終于看見了一切煙霧的來源:
巨大的黑金色機甲半跪于地,持槍荷彈的雇傭兵們躺在它腳下,隻在機甲眼窗之上反出一層紅色的光。
像捏死蚊子一樣,小小的殺傷性武器在機甲手中化為了粉末。
它巨大無匹的手伸向門,兩指探入,将門左右撥開。
風高高揚起了溫徹被血浸透的發絲,一隻球形機器人自機甲手指飛出,停在溫徹肩頭。
“哇呀呀呀,這是怎麼了怎麼了!溫徹哥哥你快跟我走,他在外面等我們!”O21尖叫打圈,用他短短的胳膊捂着眼睛,不敢看地上,又得回頭看溫徹有沒有跟上來。
溫徹本還呆立在原地,他終于被O21的聲音喚醒了,将手在背後擦了擦,才伸向面前的小機器人。
O21像個沒頭蒼蠅,搖搖晃晃飛進溫徹懷裡。
Omega走向門前,攀上他親手裝好的機甲左臂。
巨大的機甲一直等他坐在了掌心中才收手,機甲的手臂收回胸前,另一隻手呈防禦狀擋在外圍,為溫徹隔絕一切可能的襲擊。
林淩祁打開機甲艙門,發現溫徹仍坐在那裡,沒有要進艙的意思。
“走吧。”溫徹說,“我身上都是血,就不進……”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林淩祁拽着手攬入懷中,直接抱進了駕駛艙。
“由不得你。”林淩祁臉色相當不好看,“古德奈特!清潔艙鎮靜劑抑制劑,該死的達勒,殺人這種事怎麼能讓Omega單獨行動,我……”
滿臉血污的Omega望着他,目光沉靜:“噓。”
他試着用手觸碰林淩祁,可血從他指尖滑了下去,滴在Alpha作戰服衣料上,留下一條深色的軌迹。
他呼出的熱氣都帶着血的氣味,沒有什麼是幹淨的,一切髒污不堪。
溫徹将手收了回去,扯開布料松垮的領口。
衣襟之下,一枚小小的攝像頭閃爍着紅燈,伴随着機械移動的聲音,攝像頭轉向林淩祁,甚至為了拍下全貌縮了縮鏡頭。
林淩祁閉嘴,一手将攝像頭摘下來掐碎。他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血,好在作戰服自帶清潔系統,血液很快随着重力滑向地面,消弭于無形。
清潔艙中的光線不斷閃爍着,落在溫徹臉上,像是掠過的燈影。
清潔艙能完美清除人體外部的各種污漬,還能一并處理外星環境中可能被攜帶上機的微生物與輻射殘留,用來清洗血迹完全是小題大做。
溫徹臉上身上的血污一寸寸淡去,單看外表,他還是那個美麗無害的Omega。
然而林淩祁現在的臉色難看得O21和古德奈特都沒能勸出口。
光與漂浮的水霧将溫徹一絲絲剝離,林淩祁難得這樣安靜地近距離注視他,他人格的存在感強到人們總是忘了,原來他有一張能當通行證使用的漂亮臉蛋。
有意無意間,在他的心上撞出一個又一個豁口。
毋庸置疑,他很漂亮,可這些漂亮之外,他的眼神、他的體溫,總是很冷。
柔軟隻是封凍前的暖水,隻待一陣冬風。
林淩祁一次次地被他俘獲,又有種無措的惶然。
可以這麼做嗎?可以信任對方嗎?
沒有答案。
溫徹睜開眼睛,隔着透明的艙門與林淩祁對望。
Alpha眼底血絲蔓延,顯然未能好好休息,他緊緊盯着溫徹的眼睛,雙唇張合,到底什麼也沒說。
隻在清潔艙邊呆了一會兒,林淩祁很快便被古德奈特的警示音拉回戰局之中。
水流漸漸将溫徹浸透了,他像是漫入海中,眼前盡是藍色。
溫徹咂摸着方才望見的那個眼神,不是憤怒,不是抛卻一切的占有欲,與那些長者給予他的擔心也不同。
那是一種全然陌生的、溫徹從未見過的情愫,他不知該定義為什麼,隻是隐隐有所感覺。
要是今天他沒活着出來,林淩祁真能把整座星錐拆了。
清潔過程結束,艙體順便還治愈了溫徹體表的可見傷,除了腺體上褪不去的傷疤,溫徹現在光潔如新。
Omega柔順的發絲随着布料一同滑下,與方才滿身是血的模樣不同,此刻的溫徹單瞧外表與首都星無數貴族Omega一樣,乖順、謙和,就連久經練習的微笑弧度都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