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淩祁牽住溫徹的手,将臉埋在溫徹肩上,他細細摩挲溫徹掌心的紋路,這種時候人是說不了謊話的,任何猶疑都會被捕捉到。
“有很多人因為我沒法回家過年。”林淩祁說,“之後還有人會被革職調查,有人會失去工作,有人會因我而死。這些都是必須付出的代價嗎?”
歸根結底,林淩祁也隻是個年輕人,他才離開學校離開家沒有幾年,哪怕平時看着多麼威風,他仍有許多孩子氣的迷茫的時候。
現在他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林淩祁可以在黑夜鑽進對方的被窩,說出那些自己都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
溫徹會聽,而且聽得很認真。
“隻是一些不愉快的過程。會有好結果的。”溫徹說,“你是為了得到你想要的,不是嗎?”
“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林淩祁說,“可能我隻是想證明一些東西,證明沒有我父親的幫助我也會是一個厲害的人。”
“你做得不賴。”
溫徹輕撫他的頭發。
林淩祁很少這樣直白袒露自己的不安,生長環境決定了他必須得小心翼翼,他不能心慈手軟,當他要利用什麼得到什麼的時候,他就得踩着别人的功績和付出往上爬。
每一個人都為了奪權拼盡全力,每一個人都是天才是英雄是善人,憑什麼上位的是他林淩祁?
這是身為将軍的父親教給他的生存之道,林淩祁一向遵循,可在這些殺戮和陰謀的背後,他也會顫抖,也會有所遲疑。
他的一切行為是否正當,是否合乎情理,為了得到權勢付出過大的代價,那樣真的算是勝利嗎?
沉默良久,林淩祁小聲問:“你之前是貴族……你想要什麼的話,也得付出代價嗎?”
其實當下,這個保密區裡的夜已經說明了一切,一個帝國貴族,迫不得已來到聯邦,纡尊降貴嫁給一個聲名不顯的毛頭小子。
以溫徹的能力,就算進駐聯邦最高精尖的機甲研究院也不成問題。
是什麼樣的代價,讓他來到林淩祁身邊呢?
“我付出了我的所有。”溫徹說,“我的資産,我的家族,我的部下,我擁有的一切。到最後它們都不屬于我了。”
世界靜默,林淩祁隻能聽見溫徹趨近于無的呼吸聲。也許那是他在壓抑過于激烈的情緒,也許隻是仿生人臨近睡前靜息較低。
“那你如願了嗎?”
沒有回音。
***
黑暗之中,偵查機器人突破絕密檔案室脆弱的封鎖,闖入其中。
門都另一側仿若一座無光的森林,隻有留光石的暗色自檔案櫃的縫隙中透入,陳腐紙張的氣息混合着久無人至的靜,好像整片空間都被封存了起來,直至外來者闖入的這一刻才将将化凍。
偵查機器人趁着夜,在一排排檔案櫃中快速搜尋。它無形的粒子波如同浪潮一般漫過每一份寫有信息的紙張、石闆、芯片,在角落中,它找到了那枚命名為IOC-167的數據芯片。
芯片表面磨損嚴重,比起其他有盒子精心裝陳的芯片,它顯得十分不起眼,甚至是直接擺在檔案櫃上的。
偵查機器人快速讀入内部信息,它沒有任何情感或“理智判斷”,隻會服從命令,因而對其中内容毫不關心。
直到一片光穿透檔案櫃暗色的玻璃門,灑在它的身上。
一個人,或者說一個人形的機器向它走來,将它的臉貼在玻璃櫃門上,幾乎與偵查機器人一般大的眼睛緊緊注視它,其中無數閃爍的信息流将偵查機器人比對掃描了個遍。
若是偵查機器人裝備了人臉識别系統,它就能認出,這位機器人的臉應當屬于一個十分特别的人類——第三星區駐軍基地總指揮,珀西。
機器人遇見了機器人,然而它們背後,其實是一個人想要拆掉另一個人腳下的基座,向上攀爬。
他們都是人類,但在此刻,他們都比機器更加冷血無情。
“蟲子。”櫃門外的機器人說,“你從哪裡來?”
燈光熄滅,黑暗降臨。這一次,黑暗賦予了偵查機器人無與倫比的安全。
它将所有信息拷貝完,以最快速度溜出檔案櫃,在向大門的奔襲途中,無數多“巨人”破牆而出,它們在留光石金色的微光中,以極慢的速度向着被侵入的檔案櫃徐徐前進着。
像是微光宇宙中靜默前行的巨型生物,相較之下,偵查機器人渺小得像一粒不敢發芽的種子。
它以最快速度逃出這片靜默之地,在塵封的巨門閉合之前,沒有人期待光的來臨。黑暗是它唯一的保護色。
門越來越近,就在偵查機器人的前驅動器即将逃出生天時,光不合時宜地到來,終于切斷了它最後的生路。
慷慨的白光普照天地,将所有趨光而行的巨人引向“蟲子”,四面八方,無處可逃。
判斷情勢之後,偵查機器人準備好了自毀程序。
【身份驗證成功,正在為您開啟加密鎖,請稍後……】
【加密鎖已開啟,時限:30分鐘,請盡快完成事項。】
【訪客信息登記中,訪客身份:第三星區駐軍基地戰鬥科主任,白夜】
拟态形成的所有“機器人”一瞬間消散。光灑在白夜整齊的黑色短發上,她伸出手,将漂浮半空的偵查機器人捧入掌心。
“Good morning。”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