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氣反複無常,那邊日頭高升,雲下竟淅淅瀝瀝飄起雨絲。
雨絲成串打濕檐下芭蕉,花朵在芭蕉葉下迎風飄搖,遠處,荷塘内紅鯉躲在碧蓮下,咕噜噜吐泡泡。
窗内,熏香絲縷上升、白煙袅袅,床上的人神情放松,雙眸輕阖,似在做一場久違的美夢。
茶桌前,第三次響起燒水聲,顧楠手托下巴,百無聊賴盯着陸禦時發呆。
算算時間,也該醒了。
“喂。”
無人應答。
她坐得累了,起身舒展身體活動筋骨,擡頭望天。
烏雲完全遮住太陽,青灰色的銀幕墜下細密堪比絲網的雨水,綿綿不斷又飄飄灑灑。
窗前便是小花園,夏季正是百花争豔的時候,紅的黃的紫的簇簇相擁,疊在一起,哪怕不近前,便也好似嗅到花香。
微風一過,枝頭亂晃。
雨珠在花朵短暫停留,顆顆晶瑩,粒粒飽滿。
很快珠水彙聚,花瓣不堪重負,一股腦傾倒,仿佛怒惱了花中仙子。
顧楠不喜歡雨,也不喜歡花,她收回視線,垂眸打量沉睡的人。
一時算不清這是第幾次見面。
男人皮膚很白,偏病态的白,眼底一丁點烏青都在肌膚下暴露無遺,但他的皮膚又似乎很好,長久的睡眠困難也隻是在他眼底留下了一點烏青,剛好被垂下的細密睫毛擋住。
同樣擋住的還有一雙幽沉的眼睛。
那雙眼睛揣着看透人心的睥睨與高高在上的薄涼。
是顧楠很讨厭的眼睛。
她手撐下巴的姿勢維持許久,方覺吃力,放下胳膊,腦袋抵在小臂處,默默觀察。
看不到那雙眼睛,整張臉的完美程度堪比璞玉。
他面容俊逸,鼻梁高挺,嘴唇微有血色緊緊閉合,弧度好看,卻又較下颔骨的完美程度遜色幾分,鎖骨下胸肌被襯衫緊緊包裹,莫名添些性.張力爆滿的欲.色,使得因呼吸而不明顯的胸膛起伏多加其他意味。
再往下,腰腹平坦……
顧楠咽了口唾沫,阖上眸子。
助眠熏香在此刻将次作用發揮到極緻。
天邊烏雲消彌,太陽獨占鳌頭。
雨歇之後,鳥啼蟲鳴。
陽光灑下大片金黃,透過窗子落在陸禦時的側臉,他睫毛輕顫。
許久,緩緩睜眼。
一場雨沒能削弱暖陽半分熱量,耀眼光輝順着茶桌腿爬上顧楠的側臉,她睡得很安穩,頭發散開,光芒将其染成金色,沉睡的模樣仿佛憫懷蒼生的仙姬。
陸禦時指尖動了下,放棄起身,靜靜注視趴在桌邊沉睡的女人。
見多了她玩世不恭,也不詫異這副安穩恬靜。
書上寫,催眠術能夠成功,本質就是靠催眠師的意志去戰勝受術者的意志。
催眠過程中的很多事情他都不記得了,但臨睡前,他忘不掉那雙眼睛裡的鎮靜與包容,仿佛世間萬物所有黑暗都能被寬恕。
她有條不紊引導他放松身心,一步步擊潰他的心理防禦機制。
催眠開始前,顧楠說需要他的信任,但這個女人似乎有魔力,他突然不确定,到底是他自願開放潛意識,還是顧楠的誘導太成功。
不過,他聽說,催眠師有很多辦法讓受術者對其産生過度依賴,從而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普通催眠師尚且有這樣的本事,何況是她。
客卧靜悄悄的,隻有陽光駐足少頃,慢慢溜走。
光線劃過顧楠頸間魚骨鍊,霎時光芒四射。
他目光久久未能移開。
香薰爐最後一縷淡白色散盡,顧楠睜眼,四目相對。
“愛上我了?”
……
“感覺怎麼樣?”
陸禦時起身,在顧楠炯炯目光下穿上外套,系上扣子,成功得到一句低喃。
“小氣鬼。”
“我不記得催眠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但睡得很舒服。”陸禦時頓了下,又說:“謝謝。”
顧楠翻了個白眼。
口頭說着謝意,身體上防備的什麼似的,多看兩眼都要趕緊穿衣服,一點沒誠意。
她沒吭聲,環顧四周照鏡子,嘴巴叼着發圈,随手紮丸子頭,越紮越醜,為了避免在陸禦時面前和自己的頭發幹起來,索性放棄。
“我還需要催眠幾次?”
“很多次。”顧楠心情不爽,撇了撇嘴,迎着他疑問的目光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初步斷定,你是巴烏特症候群。”
“巴烏特症候群?”
“一個心理學概念,主要表現是...”顧楠目光在他身上流連,從上到下,“前期表現為對性.生活沒有興趣,嚴重的話可能會喪失某部分功能,我看你就很符合,并且差不多快走到晚期的程度了。”
說完,顧楠慈祥地看着陸禦時笑,半晌隻得到一個平淡的眼神和絲毫沒有被唬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