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0點,萬籁俱寂,漆黑的夜晚月光欠奉,套房門窗緊閉,顧楠合上電腦,抱着雙膝走神。
視線最遠處,星子樓廣告牌夜燈閃爍,她長長注視,似乎看到樓後的大片荒蕪,混着雜草與灰燼,被雨水染濕的衣襟透着徹骨寒,仿佛千萬隻冰涼手指生生撕扯皮膚……
“叮。”
房間寂靜,消息提示音久久回蕩。
突兀的聲音驅散心頭霧霾,她長呼一口氣,平息起伏明顯的胸膛,拿過手機查看。
沒有表情的側臉暈一抹譏诮。
【8月25日乾豐酒莊酒會,我需要一位女伴。】
顧楠攏了攏披肩,邊打了個哈欠,慢吞吞移過手指,同意好友申請。
順便打字:【我像許願池裡的王八?】
陸禦時:【我可以答應你第四個條件。】
那抹譏诮僵了一瞬,輸入框内文字删删減減,最終什麼也沒發出去。
第四個條件很誘人。
如果萬爺和乾豐酒莊關系很差,她一定會直接應下,然而兩人是摯友,萬爺一定會參加酒會。
她不知道陸禦時和萬爺的關系,不過都在一個圈子裡,兩人勢必會見面打招呼。
作為陸禦時的女伴,和萬爺碰面的概率太大。
顧楠面容凝重,雙眉緊蹙,背手在房間踱步,零點的鐘聲緩緩敲響,她掐了下眉心,說服自己。
第四個條件,值得冒一次險。
手機再次傳來提示音,她以為陸禦時催促,撇了下嘴正要嘲諷幾句,擡眼看手機,“葉序?”
【我遇到了一個天才!】
【她才成年,象棋下得那叫一個出神入化!掌控局勢的能力跟我不相上下,殺招比我還狠,我甚至覺得她能和言亦一較高下。】
【見面和你細說,這麼好的苗子,我必須拐我們一隊來!】
【嗚嗚嗚,小家夥太可愛了。】
【哈哈哈,小家夥的偶像也是言亦,她太厲害了,我都學不來言亦的棋風。】
【靠!我真想和小家夥直說我就是葉序,會不會吓到她,會不會讓她覺得我是騙子。】
【算了,我再忍忍,等我把小家夥拐來,到時候介紹你們認識。】
……
一連幾十條消息,顧楠沒心情挨個看完,大概掃了眼,随手回了個ok,她對葉序的小家夥沒興趣,滿腦子都是萬家那個老東西。
切換聊天框,陸禦時沒有催促,大概笃定她一定會同意。
她籲了口氣,給自己一巴掌,低罵得意忘形,蠢到在陸禦時面前留下把柄。
罵自己的同時,不忘翻來覆去再把陸禦時從心底捶上千八百遍。
連帶着幾天心情不好,小徒弟幾次過來欲言又止,都被她三兩句打發走,教學質量嚴重下滑,好在小徒弟悟性高,她每次提點一兩句,小徒弟便能心領神會。
走神時,還能百無聊賴地想,葉序說别人是天才,一定是因為不認識她的小徒弟。
等将來葉序和她吹的時候,她就把小徒弟帶過去,讓葉序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天才。
真正的天才心事滿滿收起棋局,挪步過來,小聲說:“師傅,我下午想請個假。”
“怎麼了?”顧楠滿腦子都是遇見萬爺時的種種假設,無意識脫口而出。
擡眼見蘇婉婷抿唇,似是不願透露,她無意打聽旁人隐私,見蘇婉婷為難,改口說:“行。”
剛好酒會在下午,蘇婉婷不提,她也要走的。
“有事說話。”留下一句話,起身回酒店。
終于不用強壓面上煩躁,她扯了扯領口,從口袋翻出一支煙,叼在口中上樓。
套房門前,一個男人和工作人員在她門前拉扯。
她冷臉打個響指吸引兩人視線:“别擋道。”
“顧小姐。”
“顧小姐。”
兩人同時開口,看過來的視線如同看到了希望的光。
像流浪貓終于在餓死前尋到一頓貓糧。
顧楠:……
“主持公道找法院,别煩我。”
“顧小姐……”
男人話沒說完就被工作人員打斷,“不好意思孫先生,請您離開。”
顧楠進門前餘光瞥了一眼,有點面熟,皺眉回憶,問:“孫千?”
孫千忙不疊點頭,“是我是我,顧小姐。”
看到這人就想起陸禦時,更煩了。
“有事?”
“我們老闆吩咐給您送禮服。”說着,将一套高定禮盒遞過來。
禮盒上雕國風花紋,内斂含蓄又不失奢靡。
盛開的牡丹舒展花蕊,金黃光芒在光下緩緩流淌。
不知為何,顧楠在一朵花的臉上看出了嘲笑意味,她吐了煙,面無表情接過盒子,關門。
“嘭!”
一同關住的還有孫千沒說完的話。
孫千豎了個中指,小聲抱怨沒素質,默默怒瞪大門。
半秒後,門開了。
……
顧楠偏頭瞧了眼門,倚牆抱臂:“有事找我,欺負門算什麼本事。”
“呵呵,”孫千點頭哈腰,讓自己看起來正經一點,“顧小姐,您還有事嗎?”
“酒會都有誰?”
“我不清……”
顧楠擡手把禮盒丢他懷裡,打斷:“那就滾。”
孫千深吸一口氣,隔着布料摸了摸口袋裡的忍字,堆着假笑:“北城有頭有臉的人都會去。”
“寫個名單。”
孫千繼續忍,兜裡的忍字幾乎被他捏碎,“好的,我怎麼給您?”
顧楠不耐煩掏出手機:“加我。”
孫千吸了吸鼻子,看着最新通過的好友申請,突然不生氣了,陸總加了好幾個月才加上的人,他一下就加上了。
被陸總知道不得氣死,他不敢讓陸總知道,心裡偷樂一會。
“還有事?”顧楠不理解地瞧孫千一會皺眉、一會笑,不得不懷疑陸禦時是不是為了惡心她,專門去精神病院找了個人過來。
“沒…沒了。”
顧楠等了兩秒,見人還不走,更加堅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等門給你說再見呢?”
“啪嗒。”
有什麼東西碎了,孫千捂着口袋走了。
顧楠轉身關門。
打開盒子,天青色小禮服看起來就行動不便,顧楠面無表情蓋住,抽了根煙。
缭繞煙霧中,火苗碎成星點,顧楠忍住沒把禮服一把火燒幹淨。
三小時後,站在鏡子前,穿上禮服。
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怅然想,理智這個東西,也不一定要時刻保持。
禮服剛好合身,天青色長裙襯她膚色凝白如玉,齊胸款式留半抹春光,三枚翡翠嵌在腰封處,綢緞似水傾瀉至腳踝,不規則裙擺下雙足若隐若現。
她握了握拳頭,給孫千發消息:【是正經酒會嗎?】
孫千抱着手機沉思許久,回頭看向陸禦時。
閉眼假寐的人猝然睜眼,語氣冷淡:“怎麼?”
孫千艱難轉身,瞅一眼手機,默默:“顧小姐馬上過來。”
【老闆在休息室等您。】
顧楠眼珠轉了轉,陸禦時的休息室總不會有人硬闖,隻要她不出休息室,豈不是見到萬爺的概率大大減少。
陰了幾天的心情終于好轉,她吐了口氣,慢慢打字:【我不想在休息室見到第二個人。】
孫千回複很快,但她理解起來花費了些時間。
【顧小姐,我和老闆,我們是兩個人。】
顧楠啞然:【那你不會滾?】
【我要留下照顧老闆。】
【你老闆這把年紀,也該斷奶了。】
聊天框頂部正在輸入中持續亮了很久,等到屏幕自動熄滅都沒等來一句回複,顧楠嗤笑一聲,進門。
鎏金水晶燈将整個宴會廳襯得富麗堂皇,香槟塔足有三人高,流動的酒水仿若瀑布垂下,酒香四溢,飛濺的酒花烙在燈柱浮雕上,濃郁酒氣染滿廳堂。
弦樂悠揚,舞者衣袂輕飄,珠寶與金銀冷光相交錯,映着一張張逢迎的笑臉。
顧楠暗道靡費,拒絕前來搭讪的男人,找到樓上休息室。門口裂着一條縫,正要推門進去,忽聽門内交談聲斷斷續續。
她頓了下,懶洋洋靠在牆上,不急進門。
“顧小姐吸煙。”
“顧小姐脾氣不好。”
“顧小姐素質有待提高。”
“顧小姐看着真不像好人。”
“但……”
“笃笃。”顧楠用腳碰開房門,半倚門框,屈起指節輕敲兩下。
吐槽聲戛然而止。
顧楠沒回頭,擡目打量自己纖長十指。
姐們十個很久沒幹過重活了。
房内房外安靜了一會,孫千咽了口唾沫,看她一眼,又咽一口,無力地閉上眼睛,“顧小姐,我說,我剛才是想誇您,您能相信嗎?”
顧楠眯眼笑了笑。
孫千如臨大赦,人還沒走過去,一個茶杯瞬移到眼前,還好他躲得快。
茶杯稀裡嘩啦碎了一地,幾滴茶水濺到陸禦時褲腳。
“我說,你身上有個蚊子,我想幫你砸死,你能相信嗎。”
孫千餘光瞥見陸禦時不悅的臉,深深點頭:“我信!您就算拿大炮幫我轟蚊子,我也信。”
顧楠站在原地無語地笑了下,腹诽,陸禦時從哪找了個白癡。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那失眠症是被他氣出來的?”
陸禦時擡眸掃了眼孫千,孫千:“我我…我先走了。”
顧楠側身讓路,看向陸禦時,餘光瞥見褲角的幾滴深色。
白玉有瑕,莫名生出惋惜。
她收回視線,踱步過去,擡腳踩住陸禦時身旁軟凳,微微俯身,小臂撐在大腿,陰陽怪氣:“陸少好歹是陸家的話事人,平時不忙麼,還有時間學人鄉下大嬸嚼舌根?”
長裙順着她的動作滑落,露出半截光潔的小腿,線條流暢的踝骨一掌可握,陸禦時目光停留半秒,移開視線,聲音平靜:“他沒說謊。”
顧楠沒所謂聳肩,孫千的話倒也沒錯,她不至于生氣,随意坐在陸禦時身旁,支着腦袋看過去:“我來了,第四個條件。”
陸禦時掃了眼腕表,起身,垂眼整理袖口,兩枚冰種飄綠袖扣泛着冷光,與腰封三枚翡翠同為一套。
“我的女伴,總得見見人。”
顧楠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