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而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父親雙手托住她的腋下将她高高舉起高高舉起放在自己肩膀上,她就那麼騎着父親一起穿過節慶時分如織的人.流,燈火喧嚣,四處皆是暖色。
她擡手指到什麼,父親就會給她買什麼,東西多得兩隻手拿不下。
她确信父親是愛她的。
可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微妙變化的呢?
好像再也回不到那個時候了。
“呵。”
她低頭,輕輕地笑了一聲。
眼角隐約濕潤了些。
“在北地,王府需要我建功立業争得榮耀;回了京,優勢就成了劣勢,隻有嫁入高門才是我唯一的作用。”她說的直白而又那麼平靜,“他們說,你的戎馬生涯結束了,那就結束了。”
說罷,楓黎擡眼,與緒白對視。
她一向通透,好似什麼都逃不過這雙眼睛。
“憑什麼呢?”
固然,每個人生來就要承擔自己的責任。
可有誰聽說過叫一個男子放棄自己大展拳腳的事業回家結親、就此困于方寸之間的?
更何況,讓她“乖乖聽話”留在京中,是為了旁的人。
緒白牽住她的手:“郡主……”
她嘴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想幫忙罵王爺吧,她的身份又不合适。
“一定可以回去的,郡主一定會得償所願。”
楓黎笑了:“那是自然,不急一時,我可以等。”
人生很長遠,沒必要隻盯着眼前看。
便是五年十年又如何?
她總歸不會一輩子都留在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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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煥的傷不危及性命,但不算輕。
他一連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每日都有太醫定時過來為他換藥。
禦前徐公公也過來兩次,說了不少體己話,叫他好好修養。
每回有人來,聽見了腳步聲,他都下意識地整理整理儀容,别叫自己賴在床上幾日,看起來太過于埋汰,可每次都是白費心思。
他一直沒聽說郡主的消息,也沒見郡主再來他這兒。
說不上失落,就是有些……不得勁。
還以為那天晚上為他送了藥,多少對他有一分在意呢。
不過也是,堂堂郡主,在意他做什麼。
他一邊嫌棄自己胡思亂想,一邊嘲笑自己不清不楚的心思,一邊又頻頻因為回想起郡主的包容和照顧而偷偷翹起唇角。
不管是什麼情緒,總歸是與郡主有關。
他說不清楚這算什麼,但總歸是種罪該萬死的妄念吧。
其實他覺得自己挺可笑的,可心裡又控制不住浮出那些微小的喜悅。
而一連數日都沒能聽見郡主一絲消息,也不見她來,陳煥心裡終是有些沉不住氣了。
陳順平日裡要替他處理一些宮中事宜,安排了其他太監近身照顧他。
他在那人幫他端水過來時,不經意狀問了一句:“刺客的事,進展怎麼樣了?”
“具體的小的也不知道。”太監老老實實答,“隻聽說是交給大皇子和三皇子殿下着手調查了。”
“噢。”陳煥淺淺飲了口茶,垂眸道,“雲安郡主可是一起幫着調查去了?”
是因為忙碌,所以才再沒來看過他一眼,也沒叫人尋過他一次?
太監有點兒驚訝,他還以為陳總管都知道呢。
他說:“小的沒法知道太多,但宮裡都傳,刺殺一事或許跟郡主有關,郡主已經被皇上下旨禁足于永安殿裡,好幾日不曾出過門了。”
“什麼?”
陳煥一愣,暗戳戳的不爽一下子褪去。
雲安郡主竟然被禁足了?
還被懷疑跟刺殺有關!
怎麼可能與她有關。
他不算了解郡主,但不知為何,下意識地否認這個可能。
他相信郡主一定是個堂堂正正的忠君愛國之人。
“扶咱家起來。”
他從床上撐起身子。
“幹爹。”陳順正好從外面辦完事回來,連忙上前扶人,“幹爹怎麼突然起來了?”
陳煥眯起雙眼,神色不悅:“郡主被禁足懷疑,你怎麼不早說?”
傷口已經結了層薄薄的痂,但還很脆弱。
這麼一撐起身子,沒長好的嫩肉間割裂般的疼。
陳順扶着人,側頭睨了照顧陳煥那太監一眼。
對方明明比他早進宮好幾年,長了幾歲,還是被他看的背脊一涼。
他淡聲說:“你下去吧。”
“是,是。”
那人頭也不敢擡,生怕被陳順記住了臉。
急急忙忙地退出房間。
“兒子知道幹爹在乎郡主,就怕幹爹知道了此時,着急去皇上面前為郡主說話,這才出此下策,多瞞了幹爹幾日。”陳順開口解釋,語氣穩重卻也乖巧,“這種事總得皇上主動問幹爹才行啊。”
“這種事還用你教咱家不成?又不是昏了頭,連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都不知道了!”
陳煥面色緩和了些,但沒什麼好話,張開嘴就叫人覺得刻薄。
陳順是為他好,可太有主意了,到底他才是宮中總管,是陳順的幹爹。
他擡手,隔着衣料輕輕撫在傷口處。
忽而想到那天蓋在身上的鬥篷。
“一連歇了好幾日也差不多了,準備準備,一會兒随咱家去面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