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他能靠打拳拿獎金時,第一件事就是從合租房搬了出來,給了她一個雖小卻清靜的獨居空間。
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浴缸。
他現在仍然記得小姑娘打開浴室的門時,滿臉虔誠驚喜的表情。
她趴在浴缸邊緣,疊聲叫了好幾聲“浴缸浴缸!大浴缸!”,又松開手,回過身來抱他,又笑又跳。
就好像有了浴缸,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就好像,他們之後的生活,會以此為起點,越來越好。
可現在,她竟然又選擇了搬回這樣一個她深惡痛絕的環境。
楚沉沒好氣地把人拎着胳膊拽進她租的那間卧室,甩上門,抱臂睨她:
“這麼多年,你難道就一點錢都沒攢下?”
辜蘇垂眸思索片刻,老老實實地把銀行卡餘額給他看。
不僅僅是銀行卡,還有支付寶,包括衣兜裡一張五十塊的皺巴巴紙鈔。
加起來的總資産,83.5元。
楚沉隻覺得眼前一黑,手指不自覺動了動,想從兜裡掏卡,但又忍住了。
那張卡裡,有他在監獄裡無意間得到的一筆橫财——
說是橫财,真是再貼切不過。
他塊頭大,長得兇,又是因為殺人罪入獄,因此基本沒人敢惹他。
有一日,他順手救了個被幾個囚犯圍起來打的男人,對方知恩圖報,常常送他些監獄裡得花大價錢才能弄到的好東西。
前段時間,那男人在他前面出了獄,聽說被仇家尋仇,死在了外面。
男人無親無故,遺囑竟寫了他的名字。
律師來找他的時候,他本以為頂了天就是十幾萬,誰知看到财産清單才發現,足有百來萬,足夠他不工作相當長一段時間。
這筆橫财來得正當,死者又是他認識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熟人,财産也安安穩穩拿到了手,至今沒有出幺蛾子,因此他也就這麼稀裡糊塗揣着了。
考慮問題比較簡單的楚沉,就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坐了趟牢,得了筆錢,雖然不如打拳掙得多,但他打拳不可能打八年。
他入獄那會兒,其實已經在考慮退役轉行,早作打算了。
随着年齡增加,體能下降,是客觀存在的事實,綜合考慮,還是拿錢劃算。
他可以選擇此時把這筆錢拿出來,告訴辜蘇,她其實可以不必這麼委屈自己,她可以住更好的地方,甚至不用那麼着急找新工作也沒關系。
但攥着銀行卡的手指又緩緩松開了。
他想,她背叛了他,怎麼配用他的錢,過好日子?
讓她受苦,讓她流離,讓她走投無路,讓她求助無門。
然後伸出援手,叫她再也離不開他。
——最後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裡的時候,把楚沉吓了一跳。
瘋了。
他心驚,看向垂頭耷腦站在自己面前的辜蘇。
辜蘇默默把手機收回,愁眉苦臉地看着上面慘淡的餘額。
正在此時,進來個沒有備注的來電,辜蘇下意識看了一眼楚沉,見他沒有反應,才點了接聽。
她不能說話,但是可以聽。
聽筒湊到耳邊時,對面一片寂靜,隻有輕微的呼吸聲。
一時間沒人開口,對方好像也在聽她這邊的動靜。
或者僅僅隻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說不出口。
過了好幾秒,那邊傳來穆盛洲低啞嗓音:
“你的辭職流程沒走完。明天晚上,再來一趟‘往事’。”
說完,不等她回答,就挂了。
楚沉站在辜蘇面前,挑眉:
“推銷電話?”
她不想讓這兩個死對頭這麼早碰面,到時候以她現在的處境,場面可能會控制不住。
于是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
楚沉颔首,沒多問,指了指她手機:
“你打算怎麼辦?隻有這麼點錢了,再過幾天連飯都要吃不起了。”
辜蘇低頭打字,将手機遞到他面前:
【明天出去找工作】
寫完這行字,又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楚沉雙手插兜,大喇喇地坐在床尾,身上防風皮夾克微敞,露出黑色背心和鎖骨上一道傷疤:
“我是蹲過局子的,一時半會兒肯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這段時間還得靠你養我了。”
他叫她養他,态度毫無扭捏,像是覺得好笑一般,補充了一句:
“以前都是我養你,現在是你報恩的時候了。”
本以為嬌裡嬌氣的小姑娘會不開心,但辜蘇在聽他說完這句話後,竟然認真地點點頭,接着俯下身,像當年第一次見到浴缸時那樣,抱住了他勁瘦的腰。
楚沉身體僵住,有些不可置信。
她柔軟的手在他後背輕輕拍撫,不再是小女孩撒嬌式的糾纏,而是一種更為微妙和平等的安撫。
手法輕柔堅定。
楚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擰眉,把自己剛才說的話再重新琢磨了一遍。
随即,像是想通了什麼一般,心頭随着一個猜測,升起股酸澀的情感。
這丫頭,不會是在心疼他吧。
辜蘇用熟練的撸毛手法安撫着楚沉,試圖驅散他方才說到自己“蹲過局子”時,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黯淡神色,與此同時,還在記挂着方才那通陌生來電。
她的離職報告已經提交,員工胸牌和工作服也已經交付,就算有違約金在,她也在辭職信中說明了會分期付款。
難不成穆盛洲是為了分期付款的事,要找她麻煩?
她本以為解開當年“對穆盛洲妹妹見死不救”的誤會,他就算不肯大發慈悲,免去違約金,至少也不會再找她麻煩。
但現在看來,這一招好像沒有達到預期效果。
穆盛洲不想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