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往香庭禦府的路上,穆盛洲不自覺地将目光放在車後座另一邊的禮盒上。
那是前兩天,與穆家有長期合作的奢牌送來的當季新品其中之一。
穆盛洲先前數年都忙于海綿一般瘋狂地學習商業和管理,根本無暇自由戀愛,家裡的聯姻他也沒興趣。
但他怎麼說也是堂堂穆家的掌權人,不管是聯姻也好,撐門面也罷,明面上都需要一個女伴。
前些年他會固定養一些情人,沒給女朋友的名分,隻是當作出席重要場所的配件,和領帶夾、袖箍一個地位。
各取所需罷了。
這些奢侈品牌的銷售經理對此習以為常,頗有眼色地每個季度都送來首飾女裝的目錄。
還記得銷售經理當時是如何介紹的這款高跟鞋?
——不磨腳,舒适。
幾乎在聽到介紹詞的一瞬間,他腦海中就浮現出了辜蘇的臉,還有她腳踝後頭刺眼的血痕。
他看過了高跟鞋的照片,很日常的款式,鞋跟也不算特别高。
白金配色,優雅精緻,可以襯很多件衣服,不至于被她丢在角落吃灰。
市價三百來萬。
光是想象她穿着這雙鞋的樣子,就能叫他心情愉悅。
現在的難題是,怎麼像出租那棟房子一樣,假裝不經意地送給她。
如果騙她說是地攤上買的,幾十塊一雙,會不會讓她覺得被輕視?
可如果照實說,她肯定不敢收。
本想斟酌個合适的借口,沒想到在那之前,意外就先到了。
她那麼膽小沉默,在他這裡受了委屈,會偷偷躲起來哭很久。
他從前無意看見了,竟然一次都沒想過要去安慰她。
現在,她一個人被困在電梯裡,一定非常害怕,一定哭得很兇。
他不會再視而不見了。
他從前對她不好。
所以現在有義務彌補她。
對,是彌補。
——他會去救她。
從今往後,也會保護她不受欺淩,不再落淚。
邁巴赫後座,男人不斷叩擊膝蓋的指尖洩露了他的焦躁。
扭頭看了眼窗外,竟然還有十分鐘才能到。
真是漫長的十分鐘。
焦躁之中,他分神想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幾年前,他去“往事”酒吧,出于某種陰暗的惡劣心态,會指名點她來服務自己的包廂。
有一次,她晚到了十分鐘。
其實他也沒覺得有等很久,但就是想為難她,就要求她跪着倒酒,服務一整場。
桌子低矮,這裡的服務員倒酒時,一般都是跪着的。
這個姿勢累人,對膝蓋也不友好,所以服務員會默認換班。
隻有她,被他重點關照,硬生生跪了一整晚,不停地給他和客人倒酒。
她離開時,他注意到她細嫩的腳後跟又被磨破了,膝蓋也一片青紫,看起來有些狼狽。
走時眼眶也是紅的。
但當時的他,隻是一笑置之。
她遲到了十分鐘,他卻這樣懲罰她。
那件事之後,徐泾旁敲側擊地告訴他,那天她來晚的那十分鐘,有人撞見她在廁所裡偷偷哭。
他有些不耐地問,有什麼可哭的。
徐泾欲言又止,在他耐心耗盡前,才吞吞吐吐道:
“那天是她十八歲生日。”
——現在想起此事,穆盛洲不禁狠狠閉了閉眼睛,以蓋住發熱的眼眶下,泛紅的血絲。
十分鐘。
不過遲到了十分鐘而已。
那是一生隻有一次的十八歲生日。
他身邊那些被嬌養的世家大小姐,在這一天,遊艇、派對、男模、煙花,一樣不少,昂貴的禮物堆成山,她們甚至會把禮物随手丢給家裡的傭人,讓帶回家給小孩兒玩。
而她還在上班,沒有禮物,沒有鮮花,沒有生日祝福。
還要承受他的惡意。
穆盛洲狠狠捏了捏山根,向後靠在椅背上,任由後悔和心痛的情緒将他淹沒至頂。
心痛之餘,一種早有預感的恐慌,不受控制地像氣泡一樣浮現在他腦海。
假如。
假如,她不接受他的示好,不需要他的庇佑,該怎麼辦?
……
得益于現在不是上下班高峰期,他得以在預估的十分鐘之内趕到現場。
果不其然,外頭圍了很多人。
消防車和救護車停在公寓樓下,馬路上也聚了看熱鬧的人群,鬧哄哄的,好多人都舉着手機,試圖拍到點兒什麼。
富人區的八卦,總是能勾起吃瓜民衆的好奇。
他心中蓦地揪緊,不等車停穩就推門下去,邁開長腿匆匆往電梯口緊走幾步,卻見在醫護人員的簇擁下,她縮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被抱着向救護車走去。
她側對着他,雙手緊緊圈着男人脖頸,下巴可憐兮兮地搭在對方肩上,哭得一抽一抽的,鼻頭發紅,手裡還緊緊攥着手機,正停在通話界面。
她被困的時候,在和誰通話?
反正不是他穆盛洲。
他的腳步被生生釘在了原地,止步于十米之外。
是楚沉。
是他一直不敢面對,卻又暗暗羨慕的男人。
憑什麼啊?
她在他身邊八年,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過往每一次為難她時,隻要一想到她的隐忍背後,都有楚沉的影子,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邪火,想要更深地傷害她。
想要她的眼中隻能映出自己的影子。
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是什麼緣故。
另一邊。
楚沉抱着受了驚的姑娘走出公寓樓,看到外面圍觀的人群,眉頭微皺,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紅着眼圈點頭,勾着他脖頸的手臂緊了緊,他便騰出一隻手,跟人借了件白大褂,将她兜頭蓋住,遮得嚴嚴實實,抱進了救護車。
二人姿态親密,配合默契,附耳低語時,她眸中浮動着的,是全然的信賴。
辜蘇自始至終,都沒有往他這裡看一眼。
穆盛洲如雕像般僵在原地,目送着救護車遠去。
他來晚了。
所以對他的懲罰,就是看到這一幕,是嗎?
這很公平。
遲到的人……就要接受懲罰。
半晌,他才氣若遊絲地對跟上來的何助道:
“去查一下……她有沒有事。醫藥費幫她結一下。”
何助是停完車才過來的,沒看到辜蘇離開的那一幕,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隻遠遠眺到救護車的尾燈。
而他的老闆,像是被那輛救護車帶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在寒風中久久伫立。
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此時目送着他們二人遠去,穆盛洲心裡,來來回回其實隻有一句話。
完了。
穆盛洲,你完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是不谙世事的毛頭小子,分得清當看到一個女人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時,那種不受控制、席卷全身的嫉妒和不甘是因為什麼。
又或許,其實他早就有所察覺,隻是不敢承認罷了。
而現在,他如果再不承認……
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