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助端咖啡進休息室的時候,正看到自家素日裡積威甚重的老闆,親手從小冰箱裡取了塊小蛋糕,放到眼眶微紅的女人面前,有些讨好意味地往前推了推:
“吃點東西,然後慢慢跟我講。”
他從未對哪個女人這樣溫言軟語過。
那些跟衣服一樣輪換的情人,隻有需要出席宴會時才有幸見他一面,連勞他遞杯水都費勁。
可辜小姐卻……
何助腳步一頓,一時間不知道是該進去還是該出去,手裡端着的兩杯咖啡好像都顯得那麼不合時宜。
穆盛洲注意到他,招手示意他進來,何助這才遵循指示,将兩杯咖啡分别放在二人面前,然後識趣地轉身離開。
辜蘇坐在單人沙發上,穆盛洲則坐在斜對面單人沙發靠近她的一側。
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她垂首時小巧精緻的耳廓,白皙脆弱的脖頸,還有耳畔垂落的一縷烏發。
他想替她将發絲攏起,手指剛一擡,就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辜蘇沒有去碰咖啡和蛋糕,低着頭,安靜地在手機上打字。
穆盛洲便不聲不響地坐在她身側貪婪凝望着她。
明明是非常熟悉的人,如今再近距離看她,卻已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自那日在酒吧一别,他們就再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坐下來好好對話了。
如今,他有些貪戀這樣的時光。
這種他從未珍惜過的、和平相處的時光。
辜蘇将輸入好的屏幕舉到他面前,穆盛洲回過神來,定心去看——
【我剛剛得知楚沉投資了别人五十萬,現在拿不回來了。】
看到這裡,穆盛洲瞳孔微微放大,眼珠下意識往旁邊偏移了一下。
五十萬。
她怎麼知道的這件事?
楚沉把那筆錢的存在告訴她了嗎?
她有沒有起疑心?
以為她要開口借錢,正在猶豫是該直接掏錢,還是順水推舟提點條件時,辜蘇的下一句話幾乎讓他肝膽俱顫:
【他投資這件事,你知情嗎?】
穆盛洲呼吸急促起來,不可置信道:
“你怎麼會這樣想?”
這般開門見山地質問,幾乎笃定是他在背後做了手腳!
此時,她那雙清澈明淨的眼睛直視着他,捏着手機的手指已經止不住震顫,可她的神情依然是平和的:
【這些年來,我除了做服務員分内的工作之外,也會被指名,陪你和你的客戶喝酒。酒沒有記在我名下,所以你一次也沒有跟我提過提成,但是,楚沉出獄前不久,我在徐經理那裡,無意中看到了一張我的提成明細,還有彙款單,對方賬戶就是楚沉的銀行卡。】
那雙明淨如琉璃的眼此時蒙了陰霾,泫然欲泣,卻強撐着沒有在他面前落淚。
她拼命眨着模糊的淚眼,在手機上一字一句地質問他:
【你把我陪酒的提成,都給了楚沉,等他出獄,又設局騙走了他的錢,是不是?】
穆盛洲腦中轟然炸響,望着她被淚水沾濕的眼睫,還有霧蒙蒙的淚眼,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一向殺伐果斷、條理明晰的腦海中一片混亂,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握住辜蘇冰涼的雙手,蒼白解釋道:
“我沒有做過這種事,你給我點時間去查,好嗎?等我查出來是誰在害楚沉,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那五十萬,我也會替你們追讨回來!”
辜蘇緩慢又不容拒絕地将手從他掌中抽出,死死咬着嘴唇問他:
【你隻否認了後半句,所以,我的提成,你都給了他,是嗎?為什麼?】
是為了羞辱我,還是為了羞辱他?
叫我孤苦伶仃,叫我窮困潦倒,叫我本應得到的财富落入他人手中,叫我隻能倒伏于地,做那卑微的草木。
如今,連那一點财富,你也要設計剝奪。
看着那雙泛着水光的眼眸,穆盛洲沒辦法欲蓋彌彰。
她陪酒應得的一百多萬,被他用一種巧妙的、不引人懷疑的方式塞給了楚沉,是來自魔鬼的饋贈,是注定收回的傲慢的恩賜。
是考驗也是戲谑。
如果沒有辜蘇告知穆懷靈死亡的真相,他确實是想過,将楚沉手中那一百多萬再次謀奪過來。
最痛苦的事情從來不是不曾擁有,而是擁有之後又失去。
所以他要楚沉擁有一筆沾着血的巨額财富,再讓他将那筆财富親手敗光。
助楚沉登上天際的淩雲梯,是由辜蘇的血肉鑄成——多麼諷刺,多麼可笑。
這件事即使不被戳破,也夠他暗地裡嘲笑個夠。
萬一被戳破了,再好不過,正好一箭雙雕——能讓他們兩個一起痛苦。
他曾無比渴望看到楚沉距離幸福近在咫尺時,從雲端跌落的樣子。
光是想想複仇成功的那一刻,就足以叫他渾身顫栗發麻。
曾經的他,根本沒想過會被發現,因此有恃無恐。
即使想過,他也不會在意——他做過的事,被她知道就知道了,除了躲起來偷偷哭,還能拿他怎麼樣?
不過是他複仇的贈品,趁手的道具,閑時逗弄的小玩意兒。
她怎麼看他,怎麼想他,他一點也不在乎。
從前種種陰謀算計,樁樁件件,如今都變成了灼熱的銀子彈,正中他的眉心。
炸得他神魂俱碎。
他不無辜。
他從來都不無辜。
如果一切按照他的原計劃進行……辜蘇的質問,就是對他罪行的拷問,可以明明白白将他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