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今日皆是人證。”
衆人交疊的衣袂被一截素白手指挑開縫隙。绯紅衣襟翻湧着灼目的紅,玄色大氅在疾行間卷起漩渦,青年人揚起下颌,鋒銳眉骨下壓着狹長眼尾,圍觀衆人尚未回神,他已掠過重重人影,攥住少女手腕往巷口走去。
壽甯眼底驟亮,卻在觸及對方漠然側臉的刹那,眸光黯然,眼裡突生怨毒。
她脖頸僵直,懸在半空的手攥成拳,死盯着那人後頸,從衣襟裡摸出個荷包晃了晃:“你的好妹妹親手贈出的雪中折梅圖——”指甲挑開系帶,拈出片枯黑梅瓣,“這染血的梅瓣,我日夜揣在心口暖着。”
她盯着姬夏舒突然僵住的背影笑得花枝亂顫,“怎麼不問問你的心肝妹妹,為何獨獨挑了這幅送出?”
姬夏舒五指緊扣嬌耳腕間,指尖發顫。他直直盯着她,卻見少女眸光渙散如墜濃霧,緊咬齒關,生生将那句诘問碾入肺腑。
身後人突然将荷包狠狠砸向姬夏舒後背,嘶聲尖叫:“姬青筠!我詛咒你——”風雪灌進她扭曲的喉嚨,“詛咒你同我一樣,今生今世得不到所愛!”
姬夏舒嗤笑出聲,頭也不回地甩開簾布,胳膊勒着嬌耳腰身就往馬車裡搡,壽甯的尖叫已經劈開空氣:“攔下他們!”
她踩着積雪款款近前,繡鞋尖碾着塊冰碴:“要走也成——”擡腳濺起雪水泥漿,嘴角噙着得意的笑,雙眸含春睇着姬夏舒,“讓你妹妹用袖口給我蹭幹淨。”
十二把刀鞘當啷出鞘,寒光貼着姬夏舒頸側織成網,一旁鄭季宣也被團團圍住。
姬夏舒這才擡起下巴睨了一眼她,喉間溢出冷笑:“兩年前跪在國公府青石闆上磕頭的架勢,看來你是忘得一幹二淨。”
壽甯眼底騰起毒火,巴掌垂直劈向嬌耳,姬夏舒旋身将人往懷裡帶,那巴掌便結結實實砸在他背上。他五指攥着領口一扯,大氅落地,“晦氣。”擡腳踢得老遠。
他膊箍緊嬌耳的腰,掌根壓着她後腰往自己身上貼:“攥緊腰帶”,說完擡肘撞翻最前頭的士兵,靴尖勾住另一人腳踝狠擰,又連着旋身踢翻幾個士兵,人疊羅漢似的摔進雪堆。嬌耳額頭重重磕在他鎖骨上,疼得眼眶發酸,被他突然收攏的臂彎硬生生按回懷裡“别怕。”
“都給本王住手!”
劉景川端莊面容天生帶三分貴氣,眉峰壓着不怒自威的架勢。壽甯“皇”字剛出口就被掌風扇得金钗亂顫,“皇家的臉都讓你丢盡了!”
他徑直掠過癱倒的士兵,指尖在姬夏舒染血的錦袍上頓了頓:“可傷着筋骨?”又轉向嬌耳放緩聲調:“嬌兒姑娘受驚了。”
嬌耳掙開懷抱後退半步,行萬福禮:“民女無礙,勞殿下挂懷。”餘光瞥見一美豔佳人提着裙裾疾步近前——生得黛眉杏眼,雙頰因疾走泛起桃花色,唇珠微翹。烏黑長發随步履搖曳生姿,額間薄汗浸得肌膚瑩潤生光,連喘氣聲都帶着江南水鄉特有的綿軟,“公子可要包紮?”她指尖纖長如蔥管,虛虛懸在姬夏舒染血的袖口上。
姬夏舒垂眼掃過袖口:“旁人的血。”
“萬幸。”柳絮眼尾彎成月牙,唇角梨渦深了兩分。
鄭季宣疾步穿過人群,拇指抹過嬌耳手腕紅痕:“當真沒傷着?”她輕輕搖頭,腕子仍擱在他掌心,另隻手理着他衣領褶皺:“平白連累你......”
“淨說傻話。”他揉她發頂的指尖發燙,耳根漫紅,“護着你就是我本分。”
嬌耳别開眼正對上壽甯淬毒的目光,劉景川的怒喝同時炸響:“還不過來賠罪!”
壽甯踉跄半步站穩,下颌繃出青筋:“今日...唐突。”這句道歉砸進嘈雜人聲裡,姬夏舒連睫毛都沒顫——他正盯着鄭季宣撫在嬌耳發頂的手,頸側青筋順着暴起的喉結爬到耳後,瞳孔縮得幾乎看不見眼白。
清風抱着貂裘往姬夏舒身邊湊:"公子同小姐......"後半截話卡在嗓子眼——順着主子陰鸷的目光望去,鄭季宣正握着嬌耳指尖往她掌心呵熱氣。他猛地抿緊嘴唇,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
劉景川厲喝砸在壽甯耳膜上:“你的婢子呢?當街縱奴行兇——來人!”八個婢女被按在青石闆上,荊條破空聲混着慘叫。
複又關切的望向嬌耳:“可要傳太醫?”不等回應又轉向姬夏舒:“明日必讓叔父親自過府緻歉。你先帶嬌兒妹妹回去,好生休息。”
“殿下這出戲唱得妙——八個婢子換她全身而退。”他盯着劉景川冷笑。
“就當賣我個面子了。”姬夏舒肩頸肌繃緊,任由劉景川手掌壓着肩胛骨,“再磨蹭下去,媳婦可真就跟人跑喽!”他聲氣壓得極低,帶出三分戲谑。
“妹妹回吧。”這聲喚得又冷又硬。
嬌耳指尖剛離開鄭季宣衣襟,就被姬夏舒攥住手腕往馬車帶。鄭季宣跟了上來,扶住車轅,溫聲道:“妹妹且寬心,坊間閑言,不必入耳。”
嬌耳後腰抵着車壁颔首,“季宣哥哥快回吧!”
車簾将落時,姬夏舒突然屈指叩響窗框:“家妹需靜養。”他盯着鄭季宣扶在車轅的手背,沉聲道:“鄭公子近日不必登門。”
鄭季宣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指節頂着濕透的袖口發青,望着辘辘遠去的車影,直到模糊。
車内炭盆烘得嬌耳睫毛凝出水霧,嬌耳靜靜地看着他,“我的事就不勞兄長挂心了。”凍紫的嘴唇抿成線,濕透的雪貂領口已凝出冰殼,姬夏舒扯過烘暖的狐裘:“換上。”
“李昭隆是——”她問出了一直盤踞在胸口的問題。
他斂眉,臉色稍沉“:“換上。”
嬌耳攥着濕衣領往後縮,眼尾泛紅的眸光碎成雪粒子,喉間嗆出悶咳:“你們究竟瞞了我多少?你們拿我當摔碎的瓷瓶糊弄?”